画舫之上自然没有地方来放风筝了，若是借助门中道法则又少了几分乐趣，于是柳梦生便拜托正要返回孤馆的柳青台唤来长风将几人带到岸边。

　　刚到岸边，夏语冰、苏合香和叶衣荷就各自拿着益元魁和柳青泉制作的风筝，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哎，你们慢一点，真是的，”武秋彤见状立刻追了去。

　　“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席文清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遂缓步跟去。

　　“师弟且同武师妹照顾后辈，切勿往雾重处深入，此身先行返回孤馆了，”柳青台嘱咐道。

　　“多谢师兄，”柳梦生施礼道。

　　“师弟尽兴便好，”柳青台缓缓点头，遂转身而去。

　　柳梦生目送自家大师兄踏风而起后，就去找武秋彤等人了。只是方走出数十步，柳梦生就忽然察觉湖边有两股凝敛的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或许是近来经历的缘故，柳梦生立刻就警惕了起来，就连醉意也消散殆尽。

　　想到那边正是武秋彤几人跑去的方向，柳梦生当即施展缩地之法，冲向那两股凝敛的气息。

　　不过，待到接近之后，柳梦生讶异地发现魏良和张月鹿正立在岸边，而先前察觉到的凝敛气息正是从两人身上散出的。

　　“三爷，”魏良看到柳梦生走来，就抱拳道。张月鹿见对方忽然有所动作，便迅速后退两步，而魏良也立刻再度瞪向张月鹿。

　　他们俩是怎么遇上的？柳梦生不禁奇怪。先前在眉山因为要审问章未成一事，魏良就与张月鹿发生过冲突，再见面自然是不会有好脸色，两人这般分外戒备对方也算意料之中，只不过，柳梦生不觉得魏良与张月鹿是在这里偶遇的，但也想不出两人能一起同行的缘由。

　　“魏兄不是留在孤馆里了吗？为何会在此处？”柳梦生上前问道。

　　中秋欢宴之前，魏良曾来找过柳梦生商量，似是觉得以他的身份不适合参与画舫之上的宴席，虽然众人从未避讳此事，可魏良却一再坚持。无奈之下，柳梦生便让魏良留在孤馆里，与书院里的诸多学子一同举办宴席。

　　“属下见这人鬼鬼祟祟的，就跟来了，”魏良指向张月鹿十分严肃地说道。

　　“什么鬼鬼祟祟的？我这是要去找少奶奶，”张月鹿没好气地回嘴。

　　“后来呢？为何会停在这里？”柳梦生瞥了她一眼，便接着问魏良。

　　“属下一路跟随，发现这人止步在湖边，左右张望，似是要行歹事。只是属下还未看到这人在策划何种阴谋，就被她发现了，”魏良一边说明着一边警惕地看向张月鹿。

　　“什么策划阴谋？你别信口雌黄！”张月鹿咬牙切齿道。

　　“那你来这里作甚？”柳梦生反问。

　　“都说了！我是来找少奶奶的！”张月鹿道。

　　“此处早就过了你家少奶奶所在的宴会，”柳梦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张月鹿，这番说辞他自然是不信的。眼下云天池上的云雾已被清风散去，月色疏朗，湖面景色清晰可见，再者画舫之上也有灯火照明，又常常飘来阵阵旋律。若是自湖边寻来，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早过了？”张月鹿眉心一皱，不禁瞥了一眼岸边，但马上又将视线移回魏良身上。

　　“原本是念在你们少奶奶的面子上，才让你进到拂云孤馆里的，”柳梦生语气严肃地对张月鹿说道。

　　“哼，你也知道是我们家少奶奶，”张月鹿冷哼一声打断道。

　　“你这人竟敢对三爷不敬！”魏良上前一步喝道。

　　“魏兄，难得良辰，莫跟她置气，扫了雅兴，”柳梦生抬手拦住魏良。

　　“是，三爷，”魏良狠狠地一眼瞪去，张月鹿见了再退一步，甚至右手已是扶在腰后的兵刃上。

　　“听着，你若是在此地欲行不轨之事，即便有晓莺在，此身也定然不会饶你，”柳梦生转向张月鹿正色道。

　　“什么不轨之事？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月鹿气道。

　　“董允章和金陵董氏有何种图谋，你自己心里清楚，”柳梦生不禁想起自己方从番邦回来之时董允章还猜忌姑苏柳氏一事。

　　“跟少主有什么关系？你休要信口雌黄！”张月鹿激动地说道，甚至不觉间已是将兵刃拔出了寸余。

　　“鬼鬼祟祟地跑到这里来，还说没有图谋，总不能是你迷路了吧？”柳梦生悠悠道。

　　“什么鬼鬼祟祟的了？我…我…”张月鹿闻言涨红了脸，就连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我就是迷路了……”

　　“哈？”见到张月鹿这般反应，柳梦生和魏良将信将疑地互相看了一眼，似是再看对方有没有相信。

　　“柳哥哥，柳哥哥，教教我放风筝，”此时夏语冰手里拿着风筝自远处跑来，但在见到魏良和张月鹿之后，小姑娘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知雪妹妹，我这就过去，”柳梦生先是向夏语冰招了招手，而后对魏良说道，“魏兄也一起来吧。”

　　“属下遵命！”魏良抱拳恭敬道。

　　“喂…我…”张月鹿见两人要走便是一愣。

　　柳梦生扬眉看去，张月鹿当即冷哼一声将脸瞥向湖面，可是在看到湖边渐渐浮起的雾气时，她的脸上却是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

　　“慢着！”仅仅片刻的功夫，张月鹿就转头叫住了两人。

　　“有何贵干？”本欲去迎夏语冰的柳梦生不耐烦地回头道。

　　“我，我，我也去放风筝！”张月鹿支吾了两声后高声道，好似在下定决心一般。

　　“哈？没有你的风筝，”柳梦生撇了张月鹿一句，又俯身对乖乖走来的夏语冰说道，“知雪妹妹，这个坏姐姐想要抢你的风筝，离她远点。”

　　“别，别误会，我只是看不过你们几个总是猜忌我们金陵董氏，我这是自证清白！”张月鹿又提高了声音。

　　夏语冰歪着脑袋绕过柳梦生望向张月鹿，眼中有几分好奇。张月鹿见小姑娘看来，当即一怔，就连辩解的话也咽了回去。

　　“柳哥哥，我的风筝可以借这位大姐姐玩，”夏语冰观察了片刻，便抬头对柳梦生说道。

　　柳梦生看着小姑娘那天真的眼神煞是无奈，但又不想回绝她的善意，遂开口道：“知雪妹妹，你就不怕这个坏姐姐把风筝抢走了不还吗？”

　　夏语冰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大姐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真的？”柳梦生不以为然地也望向张月鹿。

　　“干嘛啊？”张月鹿目光闪烁地看向柳梦生，甚至都不在意一旁始终瞪着他的魏良了。

　　“唉……”柳梦生不禁长舒一口气，无奈地心中暗想，知雪妹妹是怎么看出这个戴着面具连真容都不肯露出的家伙不是坏人的？

　　“柳哥哥，我们快回去吧，不然武姐姐该担心了，”夏语冰又伸手拉了拉柳梦生的衣角。

　　“好，”柳梦生看着小姑娘天真的眼神点了点头，只得又转去对张月鹿道，“那你跟来吧。”

　　“唔……”张月鹿本是做好了在争辩一番的准备了，未料到柳梦生竟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一时间竟觉茫然无措，只是在看到夏语冰那一双清澈眼眸的时候，张月鹿又觉耳根一热，遂匆匆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谢谢……”

　　柳梦生虽是意外张月鹿的反应，可是对她的提防却是没有减弱半分。

　　“三爷，”魏良缓缓靠近，似乎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既然都来了，就盯紧她，”柳梦生低声对魏良嘱咐，心中也在暗暗琢磨，与其放任张月鹿在云天池乱逛，倒不如让她跟来，假意放风筝也好，自证清白也罢，总之在自己视线内也能盯住她。

　　“属下遵命！”魏良抱拳道。

　　“魏兄小声点儿，别让她听见，”柳梦生立刻低声提点。

　　不知是不是魏良对柳梦生过于恭敬了，反而又将夏语冰逗笑了，张月鹿则是狐疑地看着两人，想是在猜测柳梦生又给魏良下了何种命令。

　　在夏语冰的引路下，柳梦生一行很快就找到武秋彤几人。此时，苏合香已是能将风筝放飞过树梢的高度了，武秋彤欢欣不已地继续指导着。而另一边的叶衣荷也像是渐渐掌握些许技巧，席文清似是对自家师弟落后于人略有不悦。

　　“柳哥哥，柳哥哥，快教教我怎么放风筝呀，我也是那样跑着的，可是风筝就是飞不起来，”夏语冰拉着柳梦生的袖子恳求道。

　　看着兴奋无比的小姑娘，柳梦生一怔，遥想初遇之时，夏语冰在人前还是那般胆怯，如今已是变得这般开朗了，或许夏揖山将他的幺妹长期托付给自己照顾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柳哥哥？”夏语冰见柳梦生无甚反应，便歪着头好奇地看来。

　　“唔，好，”柳梦生蹲下来抚着小姑娘的脑袋，微笑着说道，“柳哥哥这就教知雪妹妹放风筝。”

　　“嗯，好，”夏语冰用力点了点头，笑得明媚。

　　只不过，柳梦生其实也没有放风筝的经验，结果就是与魏良两人研究半天也没让风筝成功飞起来。

　　“服了你了，连这都不会，把风筝拿过来，”一同跟来的张月鹿想是看不下去了，便走来伸出手道。

　　“难不成你还会放风筝了？”柳梦生揉了揉肩膀，没好气道。

　　“柳哥哥，让这位大姐姐试试吧，”然而夏语冰却是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好，好，”柳梦生见此只得连连点头，而后对张月鹿说道，“可别把风筝弄坏了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张月鹿没好气地撇了一句，遂伸手拿过风筝。

　　柳梦生不禁与魏良二人面面相觑，自然是信不过张月鹿的。

　　“小妹妹，拿风筝的线轴时不能抓的太紧，要这样操控，”张月鹿也不再理会柳梦生和魏良，而是转去对夏语冰耐心说道。

　　“嗯嗯，”夏语冰听得认真。

　　“讲得太挺像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柳梦生叉着腰，一副看戏的口吻。

　　“就像这样，”也不知是不是为反驳柳梦生的话，只见张月鹿提着线轴快速跑了起来，而她身后的风筝真的飞了起来。

　　“哇，大姐姐好厉害，”夏语冰开心地追了过去。

　　见此，柳梦生再度与魏良面面相觑，两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喏，小妹妹，你也试试，”张月鹿将风筝收回后，便交给了夏语冰，随后便开始耐心教授小姑娘技巧。

　　不出多时，夏语冰便也能自己将风筝放飞起来，而风筝飞起来的高度甚至几近与苏合香的那一只相同，看得叶衣荷好是羡慕。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玩风筝，”柳梦生略有诧异地问道。

　　“那是当然，我们金陵董氏行走在外，常用风筝、孔明灯传递信息，这等技巧对于本姑娘来讲简直信手拈来，”张月鹿十分得意地说道，那语气好似江晓莺一般。

　　只不过，话一出口，张月鹿便是一顿，随即警惕侧目看来，道：“你打听这个作甚？”

　　“是你自己开始滔滔不绝的，我可没问啊，”柳梦生一摊手表示无奈。

　　“哼，不理你了，”张月鹿将脸一撇，就转去跑向夏语冰了，“小妹妹，要不要看姐姐我把风筝飞的更高些？”

　　“好呀，好呀，”夏语冰明媚地笑着。

　　兴许是见夏语冰的风筝飞得更高，苏合香和叶衣荷也兴趣勃勃地凑了过来。看着小姑娘如今与苏合香和叶衣荷一起玩耍的时候，也能露出这般开心的笑容，柳梦生心底生出几分欣慰与愧疚。

　　自眉山之围以来，自己便疏于照料夏语冰了，甚至在动身前往番邦之前都没有与小姑娘见上一面。所幸无论是姑苏柳氏还是临安穆氏的诸位似乎很关照小姑娘，尤其是武秋彤，柳梦生总觉得她在照顾苏合香和夏语冰的时候，就像是在照看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或许正因如此，夏语冰才会比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更加活泼一些。

　　“累死了，他们怎么精力这么旺盛呀，”武秋彤几近是摔倒一般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慨道。

　　“他们呀，还得再玩些时候才会觉得累吧，”席文清也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脸倦意。

　　“小孩子，还是年纪相仿的能玩得来，”魏良笑着递去一只水壶。

　　“年纪相仿吗……”说起年纪相仿，柳梦生不禁想起了青阳。想来自己的这位小师姐及笄时仅比夏语冰早一天，可即便是与在夏氏门内饱受倾轧的夏语冰相比，青阳却依然是少了一分应属于孩童的天真。

　　“哇，大姐姐好厉害，”不远处，夏语冰赞叹地望着夜空中高高飞翔的风筝。

　　“要不是风筝线就这么长，还能飞更高呢，”张月鹿得意地掂了掂手里的线轴，嘴角不自主地上扬起来。

　　“那能把我的风筝也飞到那么高吗？”苏合香将自己手中的风筝举到张月鹿面前。

　　“还有我的！”叶衣荷也举着风筝踮起脚来。

　　“交给本姑娘吧！”张月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少时，三只风筝高高飘在疏朗夜穹之下，夏语冰、苏合香和叶衣荷分别牵着一只线轴欢快地在湖边跑来跑去。

　　“这点小意思自然不在话下，”而张月鹿则是叉着腰，一脸自豪地仰望飞到最高处的风筝，笑得开心。

　　“这个人倒是玩的挺开心……”柳梦生见此，不由喃喃道。

　　“江姑娘的侍女也是孩子心性，”席文清悠悠道。

　　柳梦生并不想更正张月鹿是金陵董氏的私臣，不过席文清说的也不错，柳梦生属实没料到张月鹿会是玩的最尽兴的那个，这与自己对于董氏私臣的印象可谓相去甚远，抑或是作为朱雀七宿之一的张月鹿尚不够成熟，但她眼下这般表现已经不是欠缺稳重可以形容的了。

　　“柳公子，难得中秋良夜，若是只来陪着小孩子游戏，岂不可惜？”席文清缓缓走来悠悠道。

　　“可惜？”柳梦生回神，略有不解地看去。

　　“如此月色，也不知殷师妹和安师妹身在何处呢，”席文清悠悠道。

　　“可……”柳梦生听罢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自己答应武秋彤与夏语冰一同来放风筝，可结果自己非但没有帮着小姑娘将风筝放飞起来，如今还要先行告退，柳梦生觉来有几分不妥，遂犹疑地望向夏语冰。

　　“柳公子放心，就三个孩子而已，有我和武师妹在，还能走丢了不成？”席文清应是看出些许端倪来，遂挽住武秋彤笑道。

　　“啊？小师兄是有别的事情吗？”武秋彤好奇地问道。

　　“武师妹，柳公子确实需要与一位重要之人相会，”席文清意味深长道。

　　“那小师兄快去吧，”武秋彤不假思索道，想是没有听出席文清话中含义。

　　“只是此身答应知雪妹妹……”柳梦生欲将顾虑吐露。

　　“放心吧，夏妹妹由我们照顾呢，”武秋彤立刻说道，席文清闻言便向柳梦生扬了扬眉毛。

　　“多谢，”柳梦生点了点头，不过临行前还是决定先同夏语冰告知一下，遂转去小姑娘的方向扬声道，“知雪妹妹，柳哥哥还有要事，先回去啦！”

　　“好！”玩得正开心的夏语冰闻声望来，也是毫不犹豫地招了招手。

　　“魏兄，待会儿再替我跟知雪妹妹好好解释一番，”柳梦生见此，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魏良一句，遂转身离去。

　　“是，三爷！”魏良先是恭敬地施礼，但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疑惑地问道，“这要怎么解释啊？”

　　然而柳梦生已经跑远，魏良只得迷茫地看向身旁两人，席文清笑意不明地耸了耸肩，武秋彤则是同样十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