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碧生香在楼下喝是一个味道,在楼上喝又是另一个味道,有意思。”厢房之内,茶生余香,石鹿翩然端坐,若有兴致地对着手中的茶赞道。
“既然进了来,不如开门见山的好。”说话的是坐在对面的鱼雨情。
石鹿笑笑,旋即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晃了晃左手握着的玉笛,说道:“也罢,那石某就长话短说了。”
“风怜子悟率军征战西南匪乱之事,雨情姑娘想必也是知道的,”男子说时看了眼女子,见她不语,便是接着说道:“虽说平了匪乱,可记大功。然他私自做主,放掉匪首,如此一来,不仅没了功,还有了罪。”
“若是此刻,他听从圣召入帝都请罪,尚可念在平匪之功从轻发落。”说到此,男子忽然转过身来,盯着女子,继续说道:“可他竟违背圣意,私自来了这红城!莫非他要造反?”
“公子言重了。”对面女子却是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子悟他三年前奉召入京,至今未归。至于你说的私放匪首、违抗圣意,我更是不知。”旋即站起身来,朝门口呼喊一声:“小鱼,送客。”
听闻如此,男子压下内心疑惑,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告辞了。”说时,又重重看了眼女子,却是什么也没瞧出来,暗叹一声,便是转身离去,却是走至门口之时,男子突然立住,回头自顾说了句:“其实姑娘所想,也是石某之意,想来他是不会如此草率,毕竟风怜老将军还身在帝都,享着清福。”
“送客。”女子再次下了逐客令,只一会,在小鱼的快速应声下,门又重新关了上。
男子双目一闪,低头沉思一番,便也转身下楼离了去。
塞北三军安营之处,乃红城往北十里开外,此处大营,分中军大营、左军营、右军营三处,各营分设督军一名及辖军两名,其中中军大营设督帅,将军令下总领三军。
如今在这中军大帐内,督军辖军分立两旁,督帅则是站立人前,神色恭敬,大帐帅位之上端坐一人,盔甲着身,头盔放在卧榻,男子一脸肃然,不怒自威。
“柳逸,人齐了,宣令。”男子蓦地站起来,说道。
“诺,”那柳逸向前一步,拿起案上文卷,展开后,却是神色稍变,定了定,还是大声宣读道:“左军营督军孙天听令!率左军八万向南开拔,绕过红城,于望沙关前驻扎待命,所需粮草一并带走。”
“右军督军王猛听令!率右军十万开道西南,牵制西南三军,所需粮草一并带走。”
“中军督军辖军听令!令尔等自即日起整编中军大营所有将士,于三日后拔营,直奔红城。”
“诺!”话毕,案下众将士齐声接令。
宣令完毕,榻上男子神色稍有缓和,那柳逸也是深吸口气,转身看向那男子。
“趁各位都在,我不妨问一句,”许是感受到了案下众人的疑惑,那榻上男子也不再隐瞒,“若这世上再无风怜之名,你等怎办?”
“誉将军怎这样说话?是不是那帝都的黄袍小儿——”说话的是左军督军孙天,此人一脸粗相,左手拿的一把擎天大刀。
“放肆!”却是柳逸打断了孙天的话,“皇上就是皇上,孙天你要是管不住这臭嘴,就别乱开口。”
那孙天被数落一通,倒也不计较,也不再说话,只是横眼瞅瞅一旁待命的王猛,哪料想那王猛却是微微躬身,一语不发,这一看之下,那孙天忍不住,再次开口:“依我看,还是直接杀过去,拿下望沙关,看那黄袍儿还敢三番两次设计陷害我等。”
“孙督军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太惯着那皇上了。”“我们塞北三军为这金石国出生入死,镇守边疆,换来的却是陷害与杀戮,哼!我早就看那皇上不顺眼了。”“拿下望沙关,给世人瞧瞧,咱们塞北三军不是软柿子。”孙天一话,顿时群情激奋,除那王猛一直沉默外,其余案下之人纷纷咬牙切齿般说道起来。
“王猛,你怎么看?”好一会儿,榻上男子看向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问道。
那王猛抬眼相视一番,直接一个下跪,说道:“王猛是个粗人,只会杀敌卫国,不懂那些权利之事。”顿了顿,却是继续道:“然,王猛的命是悟将军给的,忠义之法,岂是儿戏!”
“好一个忠义之法,岂是儿戏!”却是榻上男子拍案赞道,“既如此,布置下去,再待我命。”
许是过了最寒冷之时,塞北的雪开始有点小下来,然这北风却是大了。此刻早已过了午夜时分,街道买卖俱都打了烊,只有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之上,车轮碾过残雪,如那悬崖幽音。
驾车之人披着风衣,也不催促,任凭马儿往前走去,不紧不慢。此时,一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只一会儿工夫,但见一匹骏马轻驰而来,在那马车十步开外骤然停下,马上之人一身戎装,翻身下马后,来到马车跟前,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公子去了一趟城北,回来时睡着了,没敢吵醒他。”那驾车之人翻身下车,轻声答道。
“是许幽吗?”这时,马车内传出个声音,那戎装男子听闻立刻走至跟前,答道:“公子,慎亲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已经派人催了几次。”
“哦?他倒是比我还急,不过在见他之前,还有件事要办,”车内男子随即拨开窗帘,对那戎装男子耳语一番。
“诺,”那戎装男子听完一脸肃然,也不作停留,直接骑上马朝城北方向而去。
“小武子,快马加鞭,去慎亲王府。”
红城地界,设守制一名,掌管军政要事;设司制一名,处理日常琐事。然世人皆知,红城真正之主不外乎风怜家族,城内守制属军不过百人,而风怜府邸之配军便达三百余人。
如今在红城城西一处府宅,宅内似有灯火亮堂,从窗外看去,几个人影交相走动,似在攀谈什么。
塞北之夜可谓独冷,飞雪为媒,寒风作引,将那冰沙之气一并带了来。红城午夜过后几个时辰,冰沙之气极重,巡逻士兵或躲入房内,或生起炭火。
此刻,街上再无一人,干干净净,冰冰凉凉,只那偶尔风过之际,响起一声幽远冰冷的呼啸。连平日人流最繁华的沉鱼馆也沉寂在了风啸之下,只在一片窗里,烛火飘动,似有人未眠。
那是个清丽女子,正执笔挥毫,烛火映在她脸上,更显她一股秀雅之气来。
“清丽不可求,秀雅自会来。”想那帝都文人墨客争相传颂的女子品相,竟出现在了塞北红城。
“小鱼,”女子停下笔来,轻唤一声,却是无人应答,抬眼一看,发现一旁伺候的丫头早已枕着手臂累困了过去。女子忍不住轻笑一番,索性放下笔来,起身拿了件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走至窗前,稍稍打开一条细缝,便是一股冰沙之气进了来,女子向外瞅了一眼,见那遥远天际似有一线鱼白,算算时辰也快天亮了,便关上窗户,再回到书案,看了看案上的书信及香囊,便是将那书信折好,塞进了香囊之内,细缝之后攥在手心,目光隐隐有些犹豫。
“那人一番话到底有何用意?是敌是友?”
“子悟,你在帝都安好否?
“子悟,请原谅我,我不想再这么苦熬下去了,就算是死,我也要去寻你。”
“坚毅只是我的伪装,只是我答应过你做个坚毅女子而已。若没有你,我只是个寻常柔弱女子罢了。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离开你了,子悟,你等着,我定来帝都寻你。”
又一声风啸而过,刮动窗户隐隐作响,女子自言自语,眼里不自觉留下了两行清泪。
此时,在一条幽巷里,停下辆马车,驾车之人左右一番,便是来到一扇门前,连续轻叩几声,不一会儿,便是有人打开了门,仔细一打量敲门之人,连忙敞开门来,恭敬之色跃然脸上。
“公子,到了。”驾车之人回到马车,轻唤。
“这塞北的冰沙之气,的确名不虚传。”好久,车内才传出个声音。随即一个男子下了马车,脸上略有疲色,那驾车之人连忙上前为他披上外衣。
“走吧,去见见老朋友。”
夜色黑寒,那挑灯的侍从在前面带着路,轻车熟路般绕过几条羊肠小道后,在一座庭院门口停了下来,但见他转过身来,深深一躬,便是兀自离了去。
“这鹿公子咋还不到?”屋内一人来回走动,脸上挂不住的急切之色。
“李守制你就安安稳稳坐下来,晃得本王头都晕了。”说话的是屋内另一人,宽身华袍,臃肿的脸上满是赘肉,手里攥着酒杯,兀自嘀咕起来:“本王前世定是积德少了,轮到这辈子赶上这么个差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哎,本王打小就在帝都长大,何时受过风寒之苦?虽说红城佳丽倒是不少......”
“好个只懂逍遥的慎王爷!”却是一人推门进了来,扫视一番后,笑道:“想不到守制大人和司制大人也在啊。”
“鹿公子,你可算来了。”那当先一脸急切之人越发急道,“我和严行这些天寝食难安,还望鹿公子给予明示啊。”
“看来,你们也是听说皇上要办风怜家族了吧?”那男子微微一笑,反问道。
“鹿公子,这皇上每年都要说办,可每次都只是假办......”话及此,那先前说话之人顿了顿,继续答道:“这些年,我们可是把风怜家族的人全得罪了个遍......”
“好了,李开羊,你这患得患失、畏手畏脚的脾气能改改吗?”听闻此话,那男子却有些恼怒,“李守制听令!自明日起,全城戒严,封闭城门,只进不出,就说城内混进北突奸细。”
“诺!”那李开羊接令后,却是不敢再问。
“石鹿兄弟,好歹咱也是同个祖宗,你今天要给本王一句掏心话,这次若真办,有多少把握?”反而是一直坐着的慎亲王起身走至男子身边,肃然问道。
男子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而是说起别的来:“此时不急,我这另有一事要说与慎亲王,此次北上红城,我奉王兄之命,特为王爷带来一人?”
“谁?”慎亲王微微一怔,轻问。
“便是紫雨阁的萧姑娘。”石鹿说完,带有深意地看着他。
话音刚落,那慎亲王身体猛地一颤,双眼瞪得贼大,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幕落在石鹿眼里,微微一笑,开口道:“紫玉阁萧姑娘的掌中舞,王兄可一直惦记着给慎亲王送来呢。”
“此话当真?”那慎亲王听闻,有些难以置信。
男子见他这般,不禁爽朗一笑:“待天明之时,本公子就差人将萧姑娘送来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