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日带你出宫好不好?”李岩突然对着愣神的陆酒酒说道。
她疑心自己听错,“皇上您在说什么?”
李岩吻了吻她的眉心,“朕看你精神不大好,想带你出宫转一转。”
陆酒酒原本无神的眼里有了一点颜色,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皇上地位尊贵……”
接着她立马摇头,“还是不了,臣妾没事的,皇上不要为臣妾费心了。”
李岩笑着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好,“以前朕也微服私访过,不必担心。”
正是那一次的微服私访,他见到了天真烂漫的陆酒酒,以及始终朝着她温柔笑着的陆润。
陆酒酒嘴上说着臣妾不用,不给皇上添麻烦,结果一坐上马车,比谁都高兴雀跃。眼睛就没离开过车窗,眉宇间的风情赛过人间三月春景。
李岩把她抱回来一些,“风大,莫要扑着你。”
陆酒酒唇边的笑意很浓,他忍不住低头吻住,“久久,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陆酒酒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声音温柔,“臣妾当然会。”
他突然伸出手盖住陆酒酒的眼睛,她不明所以,迷糊之间只听到李岩的一声叹息。
下马车的时候他抱着陆酒酒下来,付青默不作声地递上两副面具,李岩选了狐狸图案的替她戴上,打结时的温热呼吸落在陆酒酒的颈边,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陆酒酒突然想到,十四岁那一年陆润也曾这样温柔地替她戴好面具,眉眼带笑地问她,“可喜欢吗?”
好像世间所有的温柔,都被用来塑造陆润了。
李岩伸手去拿第二个时陆酒酒却抢先一步,踮起脚尖替他系,李岩稳住她的腰,低下头配合她。
李岩生的是好看的,尤其一双眼睛,恍若幽深潭水般朦胧,认真看人时不自觉便会被他拉着沉沦。
陆酒酒替他绑好后娇声问道,“会松吗?”
“不会。”李岩声音缱绻,手滑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走吧。”
街上有人耍杂技,又是喷火又是踩高跷的,人群里不断爆发出喝彩声,李岩护着她不被路人撞到,推搡之下低头去看她时,只觉得在这样的热闹集市下,她如芙蓉一般娴静淡雅。
李岩想,她和陆婉的确不一样。
若是陆婉,一定拉着他四处跑,明艳张扬又妩媚,陆酒酒只会在你看她时淡淡一笑,眉目的柔情如春水一般。
他将刚才买的芝麻糕递到她嘴边,“很甜。”
陆酒酒咬了一半又还给他,似乎是好东西一起分享的大度,可李岩不爱吃甜食。
陆酒酒看他不动,疑惑地抬眸看他,李岩张嘴含了,也不多咬,囫囵吞下。
李岩牵着她走过熙攘的大街,穿过低垂的藤蔓,跨过潺潺的流水,好像是世间最平常的夫妻。
他们最后停在一间卖芙蓉糕的店铺前,只可惜,它未曾开门。
李岩难得有些错愕,“他怎么没开张呢?”
陆酒酒猜测道,“许是和我们一样,去逛街了。”
她揉揉李岩的脸,“可不能生气,人家也是要好好玩耍的嘛。”
李岩突然就觉得心里软绵绵的,“好。”但心里还是觉得可惜,他难得带她出来一趟的。
李岩让付青买了孔明灯过来让陆酒酒许愿,笑着道,“我还没过你生辰是哪一日。”
陆酒酒垂眸掩饰情绪,“以后再告诉皇上可好?”
她抬眸时带着女子娇俏,脸上有了薄红,“就怕皇上要把臣妾那一日的愿望挪到今日来,白白少了一个许愿的机会,臣妾是不依的。”
陈岩目光温暖,“不会的,那到时候你记得告诉我。”
陆酒酒见他不再纠结生辰,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的生辰自己是不知道的,陆润把她接回侯府后便把陆酒酒的生辰与他定在同一天。
绝不能让李岩知道,万一触到他心中那根线,惹得李岩不快,遭殃的又是陆润。
孔明灯飘飘荡荡浮起来,慢慢飘向暗蓝色的天际,显得薄弱又光明。
陆酒酒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惟愿哥哥劫后重生,余生一切平安顺遂。”
李岩看着她在光下柔和姣好的侧脸,嘴角的笑意始终温柔。
三日后林贵人就死了,尸体是从冰冷的湖水里打捞出来的,孟嫔心善,为她抄了好几本佛经,纯嫔在一边嗑瓜子,“你说她怎么就死了呢?”
孟嫔摇摇头,“这谁能知道呢?”
纯嫔指了指永安殿那个方向,“是不是那位小姑娘?”
孟嫔不赞同地看着她,“你干嘛总和婉妃过不去?当初她打杨妃巴掌的时候,你还夸过她直爽率真,很对你的胃口。”
纯嫔瓜子不停,“这小姑娘我瞧着还有两副面孔呢,不大喜欢。”
“轮不到你喜欢不喜欢。”孟嫔吹了吹墨迹,“皇上喜欢就够了。”
“所以你觉得林贵人的死同她有关系吗?”纯嫔再次问道。
“不会,人家一天到晚都被皇上看的这样紧,哪里有时间去做这样的事,而且她实在不必争宠。”
孟嫔下了结论,“我们后宫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儿,她争什么?你以后对她客气点。”
纯嫔撇撇嘴,“你没听过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孟嫔瞪她一眼,“不许再说了。”
李岩对上次没有买到芙蓉糕耿耿于怀,便让付青日日去瞧一瞧,今日总算买回来了。
陆酒酒正站在庭院里俯身去看刚结出花苞的兰花,李岩突然抱上来时她险些摔着。
李岩顿时比她还受惊,低声道歉,“对不住,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陆酒酒缓过来就还好,“皇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今日奏折不多吗?”
“多啊,不过我有一件东西要送你。”李岩献宝一般将芙蓉糕递到她面前,“还温热着,快吃吧。”
陆酒酒刚刚才吃了郑贵人送来的糕点,喝了半壶花茶,实在是吃不下。
但她还是伸出手捏起一角尝了味道,甜的眉眼弯弯,“好吃的。”
李岩满足了,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准备去勤政殿继续处理政务,陆酒酒却叫住他。
“春杏,将斗篷拿过来。”
陆酒酒绣竹叶的斗篷替他拢上,系带子时温声道,“虽然是初春,但皇上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李岩摸摸上面栩栩如生的竹叶,“是你绣的吗?”
陆酒酒脸有些红,像是晚霞染在上面,“皇上莫嫌弃臣妾手艺差,臣妾不常做这些。”
李岩抚上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你不必做,若坏了眼睛我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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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离开后陆酒酒就把糕点给了春杏和冬离,“你们吃吧。”
晚膳时李岩又来与她一同用膳,他这边刚为她端上一碗鱼汤,正要喂时陆酒酒却觉得恶心,拿着帕子不断干呕。
李岩一开始还觉得是陆酒酒病了,厉声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永安殿里里外外跪了一片,大气也不敢出。
太医诊完脉后喜上眉梢,“恭喜皇上,婉妃娘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李岩握着陆酒酒的手不松,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惊喜一层一层涌上来,将他的心撞的巨响。
李岩低头去看怀里同样错愕的陆酒酒,声音隐隐颤抖,“我们有孩子了……酒酒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陆酒酒抚上自己的肚子,觉得不可思议,“嗯,臣妾有孕了。”
春杏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眼里隐隐有泪光,她替自己主子高兴。
李岩恨不得起身在殿里走上几圈,他把陆酒酒抱在怀里,“真好,你有孕了……”
说实话,他现在真想下令昭告天下,陆酒酒已经有他的孩子。
陆酒酒抬起眼看他,温柔道,“臣妾有话想单独对皇上说。”
李岩屏退了左右,语气还是很兴奋,“想与我说什么?”
陆酒酒起身赤脚跪在地上,深深伏下身去,“求皇上看在我有孕的份上,让我见一见哥哥吧。”
她必须要知道陆润关在哪里,才能去救他。
李岩就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寒到脚,“你在说什么?”
陆酒酒抬起脸,有清泪从眼角滑落,“求皇上带我去看一看哥哥吧。”
李岩僵在那里,而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先把她抱到床上,拿被子盖好她的脚才开始发作。
“你居然要去看他。”李岩声音低冷,“你凭什么去,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我哪里比不过他?”
陆酒酒摇头,“我只是想见见他,他养了我十年……”
李岩急急打断她,“十年又怎么样?我也可以用养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在一日,我便宠你疼爱你一日,你不要再想着他了好不好?”
卑微至极。
陆酒酒紧紧咬着下唇,无声地哭泣,所以泪珠就像砸在他的心里。
李岩气血翻涌,他起身挥落了所有茶具,“混账!混账东西!”
门口的春杏听的一惊,心里着急的不得了,冬离赶忙拉住她不让她进,“你疯啦?皇上正发脾气你也敢闯,不想活了是不是。”
陆酒酒显然也被这样的声音吓到,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娇小又可怜。
李岩扶着桌子剧烈喘息,“你不要想能见到陆润,我能告诉你他身体无恙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别不识好歹。”
陆酒酒低声呜咽,双手捧着脸不说话,似乎要将这几个月的委屈和思念哭个干干净净。
李岩静静垂眸看了她半晌,还是未曾松口,一个人气呼呼地回了勤政殿。
春杏和冬离慌张又无措,陆酒酒哭的一抽一抽,“你们……莫着急……我毕竟有了……孩子。”
春杏心疼地替她擦眼泪,“这四个月里皇上都没有同您高声说过话,怎么今日发这样大的脾气。”
冬离像是知道了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将湿帕子递给春杏,“只盼着一切顺遂才好,”
皇上一连十日都未曾进过永安殿,不仅如此,他还新封了一位月美人,第二日侍寝完便封了月贵人,赐绯月殿,宠她宠到没边。
她来向皇后请安时众人都看向陆酒酒,这月贵人的眼睛同陆酒酒也太像了吧,而且眉心那抹红痣实在是颠倒众生。
她们猜测,是不是陆酒酒失宠了。
月贵人果真如皎皎明月一般,眼里有细碎晶莹的光,那是被人娇宠出来的底气,于神态上,是比陆酒酒更像陆婉的存在。
杨妃咳嗽了一声,“月贵人别在跟前杵着了,去后面坐吧。”
月贵人挑衅地暼了一眼陆酒酒,走到位置上坐了。
皇后娘娘见陆酒酒脸色苍白,想着她初次有孕胎像不稳,便早早就准备让她们走。
月贵人显然是被皇上宠过了,居然出声道,“皇上说臣妾与宫中一位娘娘甚是相像,臣妾很想拜会那位姐姐呢。”
郑贵人活了十几年,头一次想动手打人。
“娘娘也是你说可以见就见的吗?骨头轻的跟什么似的,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月贵人被她一怼,瞬间眼泪汪汪,一会儿一定要和皇上告状,狠狠惩治这郑贵人才行!
“不过只是培养感情,姐姐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她咬牙切齿道。
陆酒酒放下杯盏,“来拜会本宫做什么?”
月贵人倨傲看她一眼,“也没有什么,只是皇上日日来,臣妾想向娘娘讨些经验哄皇上开心罢了。”
婉妃由春杏扶着起身,郑贵人立即护着她另一边,生怕她摔了。
陆酒酒低头温柔地一笑,轻声道,“对不住,向来只有皇上想尽法子哄本宫开心,本宫未尝打听过皇上的喜好,让妹妹失望了。”
说完她挑起月贵人的下巴,“你这红痣,本宫很不喜欢,像邪祟似的。以后来请安时拿脂粉遮了吧,不然本宫就让人剜了它。”
月贵人往后一退,“你敢!”她现在可是皇上的宠妃,陆酒酒不过是旧人罢了,怎么会如此嚣张!
“你看本宫敢不敢。”陆酒酒冷冷暼她一眼,“若是不服就让皇上来同本宫说。”
纯嫔忍不住鼓掌,小声对孟嫔说,“天哪,这女人我又爱了。”
皇后眼里也有了笑意,只有杨妃觉得脸上隐隐作疼。
当天晚上月贵人哭哭啼啼告状时,皇上眼底不耐烦,语气却还算和善,“你去招惹她做什么?她如今有了孩子,你少去她面前转悠。”
万一真把陆酒酒气病了,他罪过就大了。
月贵人娇滴滴地道,“可是皇上明明最喜欢臣妾的红痣了,她却说是邪祟,这分明是没有把皇上放在心上嘛……”
李岩听她提起红痣,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有了笑意,“好了,遮就遮呗,总比被她剜了强。”
月贵人:“……”让他说一句不让陆酒酒欺负她,有这么难吗?
陆酒酒在廊下等到半夜,都没有见到李岩来。
冬离拿着斗篷靠近她,“娘娘不要心急,再等一等。”
陆酒酒点点头,眉间哀思浓重,“回去吧。”
雨声刚响起来的时候李岩便醒了,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隐隐听见滚雷时立即起身换衣。
月贵人听见他的动静疑惑道,“这么晚皇上要去哪儿啊?”
李岩都来不及回应她,衣服外袍没系就往永安殿跑,终于在第一道惊雷响起来时赶到陆酒酒的床边。
她整个人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眉头闭得很紧,李岩半跪在她的床前,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低声哄道,“阿怜,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陆酒酒似乎有点发烧,她朦朦胧胧只觉得这手真温暖,像极了陆润。
陆润也会在打雷的夜里来到她的床边,替她捂住耳边,唱一些小曲儿来安慰她,第二日便会为她煮上一碗粘稠香甜的莲子粥压惊。
“哥哥……”陆酒酒蹭了蹭他温暖的手心,又沉沉睡去。
李岩觉得这地上真凉,沿着膝盖涌上来让他心也被冻住了。
第二日陆酒酒午后才醒,李岩坐在桌前认真处理奏折,注意到她醒过来时连忙放下笔走过来,“觉得头晕吗?”
陆酒酒摇摇头,笑容苍白,“皇上你终于肯来见臣妾了……”
李岩用被子把她拢住,心疼道,“才十几日,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怀里还有孩子呢。”
陆酒酒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声音委屈,“你莫要同臣妾置气,臣妾怀里还有孩子呢。”
李岩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陆酒酒眼里的笑意几乎压不住,李岩不敢再看第二眼,怕自己改变心意。
“真的吗?”她语气小心。
“嗯。”李岩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只要你肯跟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