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宋府一片寂静。但寂静之中却又见府内上下人在忙碌着。宋有才把王孔志叫到跟前,递给他一身自己平时穿着最多的衣帽,然后嘱咐他,三更之后穿上这身衣服骑着毛驴带上家人驮上那些东西出西门,然后到荆关坐船去老河口。
王孔志问,老爷,你呢?
宋有才说,我还要留下处理点儿事,事情一毕,我立马赶到老河口,然后我们一同去武汉。
那少爷呢?
宋有才说,他先留下,几个分庄他还得照看,这个家也总得有人看管吧!
王孔志又问,如果查问出来怎么办?
宋有才把脸一沉说,我养你们都是些白吃干饭的?无论生什么办法也不能让认出来你是我宋家的人。
王孔志答应着退下去。
宋有才才又把儿子宋海柱叫到跟前说,你快出城南门到郭桥乡冯家庄去买下两匹快马在路边等我。价钱多少咱都出,别问为什么,也不要对人讲为什么,我们连夜逃出沙河县。
宋有才问,那玉玲呢?
她不会有事的。
可是前不久听说她在天王寺……
好了,顾不了那么多,你立刻就走,装着无事的样子。
宋海柱还想问为什么。
宋有才说,什么话也不要说,快去,一旦等不着我,天亮前你必须离开冯家庄直接去武汉,找一姓崔的绸布庄,他会安排你的。
你怎么办?
三更天以后我也离开。
可玉玲怎么办呢?
以后再说,快走。
宋有才根本就没有等到三更过后,他让宋海柱离开以后,灌下一壶酒,然后装着醉酒的样子向青竹园晃来。宋有才刚刚跨进大门,匡妹一把拉过呶呶嘴说,凌司令在呢!
宋有才塞给匡妹一把银元小声说,边门钥匙呢?
匡妹说,门没锁。
宋有才东倒西歪地向边门走去。
三更天城西门一阵枪响,待凌风赶到时王孔志已经血肉模糊,所带的银两全是假的。
凌风便让人当夜封了宋府。
王孔志的尸体在宋府的门前搁了几天。阿麦和匡妹去了几次也无法辨认到底是不是宋有才。凌风便让人草草地埋掉。
宋府从此成了凌风的司令分部。
后来阿麦一直昏睡,任谁劝也不吃不喝。刘娴君这天典着个大肚子过来青竹园。阿麦睁开眼望了望又闭上了。
刘娴君说,我听说了你和宋老爷的事。
刘娴君等匡妹走出去后才小声说,你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你也不想想,宋家老爷一向做事小心谨慎,他难道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城西门出去吗?
阿麦听了刘娴君的话,心里充满了疑虑。是啊,匡妹说,那天晚上他去了边门,一直到很晚也没见回来,后来匡妹睡着了,灯油也干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走出去了还是真的让乱枪打死了呢?
刘娴君又说,作为我们女人,其实不应该在乎嫁给什么样的男人,重要地是你心里存的希望能否去实现。宋老爷听她母亲的话,害得你一生都在受苦。我嫁给凌风也是我的信仰迫使我这样做,作为我们女人不应该成为男人的奴隶,而应该做我们自己真正的主人。
奴隶?主人?信仰?这些词对于阿麦来说,她听不懂。在她心目中,女人生来就是侍候好男人。
刘娴君说,你想错了,自古到现在,我们妇女就是在一种无形地压迫之下生存,哪有什么人身自由?如果我们一直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自己的信仰,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翻身,永远也不可能获得自由解放的。
信仰是什么?
信仰就是我们怎样才能不受男人的欺凌,如果你和像你一样的众姐妹联合起来,我们自己分得土地,自己劳动,自己耕作,还愁没有吃的没有穿的?
阿麦已经坐起来了。她看了又看刘娴君,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当初为了凌风,自己曾经和这个女人比过高低、比过美艳,比过上下,可她原来竟是为了大多数人的自由而考虑的。
阿麦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用手抹了。
刘娴君说,日本人已经由东向西开过来,无论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应该合作起来抗日。我曾听说过你的想法,这是我们妇女的一种爱国行为。我们真正能做点什么呢?比如做做军鞋衣服,尽我们妇女的能力能抗击多少就要抗击多少。
众姐妹早已围拢过来听着这一切忙问,怎样才能抗击日本人呢?
刘娴君说,只要我们团结起来齐心协力,一定会抗击日本人的。刘娴君临走时握着阿麦的手说,就是为了众姐妹,你也应该坚持活下去。
阿麦激动地点点头。
宋玉玲自从天王寺回来后一直不肯见人,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这天阿英递了茶水后吞吞吐吐地说,宋家……出事了?
……
宋老爷带着银两出逃被乱枪打死了。
宋玉玲一下子瘫坐在地下,好久没有反应。
阿英喊来刘娴君。刘娴君一个耳光把宋玉玲打醒了。她这才扶过宋玉玲坐回床上说,难道你也相信死去的是宋家老爷?依我看他不可能那么明目胀胆地从西城门出去的。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恨透这个家,我恨死了你们,我恨死了……
刘娴君安慰道,你恨,我也恨,可恨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家某种程度上对于你对于我都是一样的,我们时刻都处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稍有不慎都会死路一条。如今我怀着凌风的孩子,有些事我也考虑得少了,对于世上的爱情呀事业呀也淡心了,但无论怎样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信仰,不能没有自己奋斗的目标。
目标?宋玉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乜了刘娴君一眼,目标?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的目标是求得全人类妇女共同解放。
宋玉玲依然投来不信任的目光,既然你的目标你的信仰是求得全人类共同解放,那你义无反顾地嫁给土匪头子凌风又作何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