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的心似乎一天也没有安宁过。
他确认高家军和梁和同有密切来往后,心生余悸,继尔就设想着怎样才能撵走梁和同。
女子师范学校的公演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凌风又因扰乱社会治安而抓了宋玉玲,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为此,凌风把这一切归罪于梁和同,他认为,如果没有梁和同的支持,他胡公臣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编什么《大地回春》,如果没有梁和同的出谋划策,他胡公臣也不敢在大众场合公开地有所指地斥责他凌风的无能。
凌风过来县政府,梁和同还没有起床。
梁和同昨天晚上和几个姨太太搓麻将至深夜,合理地输了一大笔给了几个女人,这才让她们满意地各自睡去。
梁和同很会讨好女人,他从不偏向哪一个,也从不排斥哪一个,所以他的家庭内部始终保持着安定团结的局面。
梁和同不清楚凌风这么早来到底有什么急事,便服出来迎接。
双方坐定后,凌风并没提学校公演之事,而只是找他了解一件很平常却又不是急需办理的一件事──农业调查。
凌风想在整个沙河县搞一次农业调查,然后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兴修水利和植树造林的长远计划。
凌风早就有所安排这件事,早和梁和同商量过的,让快速拿出计划尽早付诸于行动。
就这么一件小事,何须他凌风一大早就兴势动众地来找梁和同,也未免有点大惊小怪了吧,这不能不让梁和同生出疑心。
梁和同没有来得及梳洗就坐下把调查的情况向凌风汇报。
凌风根本就没有把梁和同的汇报当作一回事,因为凌风早就让陈中武把情况了解得透彻。
陈中武一再告诫凌风,让他多为百姓操点心,多为百姓办点事,胜过你做百年的司令官。你能把沙河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能做到十年、五十年,百年之后,百姓才能记着你的功德,记着你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什么业绩,那才是真正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司令官。
梁和同汇报完合上本子,等待着凌风发话,可凌风好久没言语。
梁和同知道凌风一大早来找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会是什么事呢?
凌风起身弹掉身上的发丝说,有劳梁县长了,说完起身就走。
梁和同急忙站起来也跟到门外,伸出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一大早来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吗?
其实凌风也真的没有什么事,他也明白,真正能撵走梁和同的是上边,他也清楚只要自己去省里走一趟,梁和同就会乖乖地离开沙河县,可眼下他对我还有用,我要借他的手去封女子师范学校的大门,借他的名义把高家军和冯纪庄斗得两败俱伤,最后才轮到他梁和同。
凌风就这么不露声色、悄无变化地离开,使梁和同顿时瘫软下来。凌风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难道他真的是为了农业调查来的?若真的是为这么一件事,又何必一大早来询问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其它用心。
梁和同陷入痛苦的思索之中。
凌风回到凌统府,刘娴君早已在后花院散步,手里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的样了让凌风一瞧见心又稍稍动了一下。
他有时也怀疑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怀有什么目的嫁给自己呢?或是真心贪上我凌风这个司令?可有时候他又否定这一切,整日抱着书本从没有迈出过大门一步,也从不为鸡毛蒜皮的事而争嘴吵闹。
女儿那么苛刻地损她,而她从不计较。
凌风每每想起这个女人,他都要在心里问一句,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刘娴君微笑着迎面走过来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就把目光散在了别处。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无论凌风从外面回来的早与晚她见面总是这句话。她从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多问一句或多说一句。
凌风问,宋玉玲呢?
刘娴君说,你不是答应过让人送她回宋明府了吗?
凌风拍下脑门又问,玉莹呢?
刘娴君说,一大早就去学校了。
她去学校干什么?
刘娴君说,学校今天要搞什么“抗日诗歌朗诵会”。
凌风扭身就走。
刘娴君知道凌风又要有什么行动,她再也无心看书。
她把阿英叫过来匆匆交代了一句,阿英毫不犹豫地挎起篮子出了凌统府,让她交代胡公臣暂停“诗歌朗诵会”。
当凌风的队伍由冯纪庄带领开进女子师范学校时,学校一片寂静,从各个教室里传出的只有朗朗的读书声和两棵古柏树上惊飞的鸟叫声。
冯纪庄绕着学校巡视了一圈后才去寻找胡公臣。
张楣说,胡校长这几天有事一直没来。
冯纪庄只好悻悻而归。
刘娴君知道凌风去学校扑了个空,心里说不上来的一种高兴,她故意在廊下逗弄小鸟,咯咯地笑声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凌风给引出来了。
凌风走出来后不耐烦地剜了她一眼。
刘娴君只装没看见,还在继续逗弄。
这时候冯纪庄走过来讨好地说,凌夫人,司令这阵子正在心烦,你能否……
刘娴君把眼一撩拔下头上的簪子指着一只鸟说,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多话?
冯纪庄讨了个没趣又回到凌风身边。
中午,凌玉莹回来,凌风询问了学校的情况,凌玉莹便警惕起来,她知道父亲什么事从不问自己,可今天为了什么?
凌玉莹笑笑说,原是定在今天上午的,可临时又变了。
凌风问,胡公臣没在学校?
凌玉莹说,你不是让他在家筹办婚事,及早地把阿英娶过去吗?
直到此时,凌风才明白自己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靠得住的人,连自己的女儿也对自己隐瞒着什么。
凌风有一瞬间地感到自己的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自己几十年的争斗到头来都为了些啥?给女儿挣下了这份家产,可女儿渐渐地和自己生分,两条心隔着,难道她也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凌风想过后便问,你说爹到底待你怎样?
凌玉莹咯咯地笑了。
笑过后她说,今天你怎么了?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疑神疑鬼的。
凌风说,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你一天天长大了,整天不在家,咱父女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你要答应我,今后多在家陪陪我。
凌玉莹真的有所感动。
她可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说这么富于人情味的话。
她依偎在凌风的怀里,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凌风用手抚着凌玉莹的头想说,假若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呢?你还会这样守在父亲的身边?可这句话,凌风试试没有说出口,他担心一旦说出,怕从此失去这个女儿。可这样的父女情在凌风的心中很少掀起波动,他似乎从来无暇顾及。
当那天得知凌玉莹是宋有才和阿麦的女儿后,凌风某种心理上又很看重她,但他时刻没有忘记自己的复仇,至于这种仇恨从何而来,凌风自己也闹不明白。
凌玉莹躺在凌风的怀抱,微闭着两眼,她越来越觉得父亲的目光有些异样。
她便问,爹,你怎么那样看我?
凌风这才把目光收回把头靠在了椅背上,不再说话。
凌玉莹悄悄地走出来纳闷,父亲今天到底怎么了?
刘娴君进来,凌风睁眼看她一眼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刘娴君说,人哪,有时候,别总把周围的人都当作对手或者当作敌人,别总把身边的人想象得那么坏,那样你就活得安生些,活得洒脱些。
凌风在细品刘娴君的这句话。他觉得刘娴君的某些话简直是真理,随时说出来就有一种让凌风感动的意味。
刘娴君说,学校搞诗歌朗诵会有什么不好,他们是一种抗日爱国的行为,你又何必要阻拦呢?故意制造这种紧张局势,你应该清楚你真正的敌人不是胡公臣的学校,而是你身边的一些别有用心居心不良的人。
凌风再次睁开眼望了她一下又闭上了。
身边的人?他在品味刘娴君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你身边的人。
刘娴君说完没等凌风张口说话便又旋出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