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阳节”这天,凌风和往年一样在青竹园和阿麦厮守了整整一天。
他什么事也不去处理,任谁也不让打扰,可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兰芝有了想杀死凌风的想法后,阿麦和凌风想处时心里就少了往年的那种自然那种和谐。虽然童子石和凌玉莹来取货物,凌风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但沙河县对于凌风来说,要想处理谁是不需要真凭实据的。
凌风一大早起来就感到心神不宁。他问今天几了?
刘娴君坐在窗前抱着书,听凌风问想了想说,今天是重阳节了吧!
凌风噢了一声复又躺下。
刘娴君问,有事?
凌风忙遮掩说,没事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凌风起来后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头也没扭说,今天我要出去别等我,我一天可能都不回来的。
凌风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发慌,他似乎有些心虚,担心一扭头和刘娴君的目光相撞会改变自己要出去的决心。
所以凌风说他一天可能都不回来时,他的眼睛却盯着门外的那株白杨。
刘娴君说,天凉了,出门多带件衣服。
凌风感到刘娴君的这句话是话外有话。虽然她的每句话说出来总是平平淡淡,但让凌风听起来总有一种惧怕,真正惧怕什么,凌风说不上来。所以凌风要处理什么大事时,就很少去面对刘娴君的目光。
阿麦见凌风不说话忙转了话题说,青竹园是你凌司令给我的,如今你又封了它,我阿麦没有什么怨言,可这样一封,众姐妹就没得了混口的,我想你是不是……
谁说我封了青竹园?我只是多派了几个卫士来加强看护,免得再让一些不法分子趁势欺负你们。
哟嗬,你以为我们是什么高贵之人?我们在世人眼里只不过是一群下流女人罢了,还用得上你凌司令那么看重?派什么卫士呀?
凌风说,别再提这不顺心的事了。
几杯酒下肚,阿麦又提说了青竹园的事。
凌风的脸一沉说,别再扫兴,该放时我自然会放的,该让卫士撤走时我自然会撤的。凌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说,前不久那个女子倒底是不是玉莹?
阿麦说,这我可说不准,看长相有点象,可人家说是从省城来借宿的,人家寻错了地方,谁料就让你碰上了。
那他们为什么又要急急地走掉呢?
阿麦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忙应着,你可是沙河县的司令,谁敢在你眼皮底下走动呢?所以见了你只有躲避。
凌风问,真是那样?
阿麦说,还能怎样?好了好了,对于凌司令来说,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别扰坏了心情。
凌风不再说话,两个人开始喝酒。
因阿麦心里一直有事,一直记挂着兰芝的计划,酒喝得就有些不那么畅顺。她不时地望着窗外,生怕兰芝莽撞地施以计划,凌风拉过阿麦的手说,如今宋有才不在了,你总该专心了吧?
阿麦苦笑一下。
凌风说,你觉得死去的真是宋有才吗?
阿麦的大脑嗡地一声目光便撇开了凌风。
我一直怀疑死去的不是宋有才。
阿麦直视着凌风问,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我这是猜测。你也没有想想,宋有才会那么愚蠢地、大摇大摆地从西城门出去吗?要是你阿麦,要是我凌风会那样做吗?
凌风盯着阿麦望了一会儿又问,你说呢?
阿麦的脸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微笑了,她一阵红一阵白地应着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好的要离开沙河县呢?我不知道,你给他个造枪厂厂长而他却为什么那么害怕?可如今什么也没有了,他死了,他死在乱枪之下,并且死在你的乱枪之下。
阿麦有些哽咽,说不下去,她强把泪水咽进肚里说,如今这世道就这样,好人不长寿,恶人活个够。阿麦说过后抬脸去看凌风,才发现凌风的脸色不那么自在,不那么好看,她忙住了话又劝喝酒。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话。不说话时两个人又不时望上一眼。
阿麦问,假若日本人打过来,刘先生怎么办?
什么刘先生?她现在是我的夫人。
阿麦忙笑笑说,你看我这张嘴,真该打。
凌风说,她还能怎么办?先躲起来。凌风一提起这些事就心烦。他一直害怕日本人打过来,可越是害怕,日本人却来得更加迅速。目前他虽然加派了全部力量坚守沙河县城,可能抵挡住日本人一颗炮弹的袭击吗?能顶得住人家的飞机轰炸吗?可这些心事能对阿麦讲吗?你就是讲了她也未必就能听得懂的。
匡妹再进来时,凌风把手一挥没有让她走近。
兰芝说,要不我们众姐妹永远无有出头之日了,我们整天关在这座小院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星星从苍白地天空远远地出现,在太阳沉下去的西方,红色的残辉尚未消尽,房顶上的光亮显得更加清湛了,半圆的月从如泣如诉的竹叶交错的黑网里露出金黄的脸,一些树木好象狰狞的巨人样站在青竹园的周围,枝叶的缝隙好象几千双血红的小眼睛错叠成一堆堆密集的黑影。近处一簇簇竹子在清凉的空气里向上伸展着,好像在探听什么。青竹园成了一片黑色的影子,一小块一小块的红光点着灯火的长窗,使人感到这个夜温柔而又平和,可在这微微的平和里又让人感到一种秘密的杀气的热烈笼罩着。
众姐妹的等待已经失去信心,一个个疲惫地怨着兰芝,可兰芝一次次让匡妹过来阿麦的房里。这种一次次虽然使凌风没说什么,但并没有排除凌风不产生其他想法。他站起来,连给阿麦打个招呼也没有就走了出去。阿麦原以为凌风去了厕所,谁知过了好久凌风还是没有回来。阿麦才相信凌风真的走了。阿麦把悬着一天的心放下,自个儿嘟哝,走了好,走了好,日本人眼看要杀到沙河县,我不能在这样的接骨眼上去害他的性命。
阿麦又一想,也许凌风根本就没有走,他是不是去了其他姐妹的房里?
阿麦晃晃悠悠地走出门抬头望一眼天上的星星,眼泪滚落下来,朗哥,你在哪里呀?你是真的离开沙河县呢还是已经死去了呢?
哭声引来了众姐妹,大家才知道凌风早已离开了。众姐妹扶过阿麦。
阿麦说,我不能害他,日本人马上要开过来,沙河县的那么多人要谁来指挥呢?沙河县的几十万人要谁来保护呢?兰芝,你别怪我心太软,我什么都想到了,为了沙河县城的安全,我们软禁起来算什么?他的亲生女儿他都敢把她关起来,更何况我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下等人,是她凌风养起来的女人。
兰芝说,可是,他就这么……
阿麦说,想开点,人咋活都是个活,好了,我们明天还要做活哩。
东方的天色开始起了变化,夜晚浓郁的蓝色仿佛慢慢地浸上了水滴,逐渐变成了一种海蓝宝石色,海蓝宝石色又变成淡蓝色柔和的微光,笼罩着大半边的地平线,把最初出现的浓郁的蓝色挤到了西边。东边已经开始慢慢地发白,黎明前的晓风好象在卷动着天边的一重幕,向四周奔放。
阿麦心里充满了十分崇高的感觉。
新的一天就这样在众姐妹的哭声中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