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至,明明是晴空万里,但在黑布白纱笼罩下显得分外诡异阴森。
后院寝室门外、窗口守满了大内侍卫。寝室中,张贵妃坐在门内,张明仑携星萝站在一侧,屋里朱漆彩绘的梁柱上悬着一条白绫,白绫下放着一张小木床。
李氏在外院犹豫了一会,最后一个进到屋内,李氏刚一入屋看这里死气沉沉的样子便心里又后悔了过来。
张贵妃道:“嫂嫂同星萝,若是不忍看,便可去外面等着,明儿就留在此处,将来要撑起府中荣辱,总要见见世面才行。”
李氏心中害怕,可想到这人害惨了自己的孩子,心中便如吃了秤砣一般,顿时铁下了心肠,道:“我英国公府满门忠烈之士,从不是怕事情的,我虽为女眷,却也不能失了气度,我哪里都不去,就留在此处看着恶人得报应。”
星萝胆怯,本想退出屋内,却不成想看起来软弱温婉的李氏都留下来了,便鼓了口气,道:“妾身已入小公爷门下,小公爷在何处,妾身就身在何处,便是阎王殿,妾身也是要留下的。”
张贵妃未想到,连星萝这丫头竟也有了这样的胆识来看这不见血光的残忍场面,张贵妃道:“好,那便都留在屋里瞧着。”
两名公公绑了已梳洗打扮好的颖王妃送入屋内。
张贵妃含笑道:“颖王妃可用饭了?可不要饿着肚子去见王爷才好。明天就是王爷出殡的日子,王爷不舍你,是要同你生同衾、死同穴了,待你去了那边可要好生伺候。”
颖王妃疯癫狂笑,狠狠的瞪着眼睛,道:“张雪薇,你也是后宫嫔妃,官家女眷!我今日之下场,便是你他日之结局,你可要认真的!仔细的瞧清楚了我今天的样子!”
张贵妃形色未变,照常笑言:“我他日是个什么结局,你看不到,但是今日是你的结局,我看得到,我终究是要比你活的长久些。颖王妃,黄泉陌路,你一路好走。”
言罢,除张贵妃外,众人跪地送行颖王妃。
颖王妃惊恐且悲愤的哭喊挣扎,见两个公公压制不住她,张贵妃便唤进来门外的两名侍卫,道:“王妃到底是江湖出来的,还有一身蛮力在,你们去送王妃一程。”
侍卫领命后,架着颖王妃上了小木床,将她雪白的脖子套进白绫圈套,公公便立刻踹开木床,颖王妃立刻失声,顿时手刨脚登,五官变形,片刻后窒息而死,直挺挺的挂在梁柱之上,刚才喊骂哭声鼎沸,倾刻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顺着门窗的花棂照进来……
星萝再待不下去,破门而出,呕吐不断。李氏发着抖却还是逼着自己看完了颖王妃从垂死挣扎到气尽身亡。张贵妃与张明仑却看不出有何异样。
事尽,张贵妃似无事一般的起身吩咐道:“将人入殓吧,派人回宫回禀官家,事已办妥,请他心安。”
吩咐完后张贵妃便离去,张明仑扶着李氏出了屋,李氏面色惨白如纸,却坚持自己走,她看了一眼窝在墙角起不来身的星萝,又回身看着屋里那些为颖王妃匆匆办着身后事的影子,挣脱开张明仑的手便一人离去,她坚持不要人跟着,一个人走出了后院。她颤颤悠悠的走出颖王府门,钱嬷嬷已安排了马车等在了大门,她见李氏只身出来身边无人,且面色不大好的样子,忙上前搀扶着李氏。
李氏一口气一直撑着,直到钱嬷嬷扶了自己,身体便顿时像是不听使唤了似的瘫在了地上,她只觉得身子变得木讷,脑子亦变得木讷,钱嬷嬷扶着她上了马车,因不放心,钱嬷嬷便随着李氏坐在马车上。
路行一半,钱嬷嬷见李氏自颖王府出来后便呆呆的样子且闷头不吭声,便关切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李氏抬眼呆滞的看着钱嬷嬷,眼神深处却又有着无限的无助和恐慌:“嬷嬷,我原就知道女子难当,可未想过竟连自己这条命都是做不得主的。”
钱嬷嬷见她的样子,心中伤感:“夫人……我的好姑娘,从前在娘家时也是被一家子捧着宠着的,娘家虽是商贾人家,算不上书香门第,但在江浙也是颇有头脸的大户。谁曾想到,自嫁到这京师之中,国公门第,却是受尽了苦楚,我知姑娘命苦,可这日子还是要挨着过下去的。”
李氏含泪,道:“官人在时,原本苦亦是甜,然官人不在的这些年,孩子不在的这些年,我日日过的煎熬,食难下咽,寝不能寐。有时候我一人看着空落落的大院子,觉得就要熬不下去,可我又惦念孩子,便不敢顺了自己的傻念头,”
钱嬷嬷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姑娘可万万不要有傻念头,我昨天听颖王府的仆人说小公爷收了个姑娘入房,听说是个长得颇为俊俏又能干的姑娘,现下虽未娶正头的夫人,但不也是同游家的三姑娘定了亲事,待小公爷回了家,成了亲,再生上一屋子的娃娃,姑娘你就可以好好的享天伦之乐。”
李氏哽咽着,脑子里一直无法忘却颖王妃殉葬时眼睛狠狠睁着,五官扭曲丑陋死不瞑目的样子,她声音发着抖道:“虽……虽然她害了我明儿,她害了人,但若依了律法拖去法场砍了头,我倒是不觉得有何,可她死的……死的凄惨,死的恐怖,只是因着他夫君的一个殉葬的要求,就要被活活的挂在那里被勒死,女人的命就这般卑贱吗?嬷嬷,我……我心中不甘……”
李氏痛哭出声,她心中积压了太多委屈,她脑子里一直回想过往。
她同张锐的初遇是在江边,他在船上,她在船下;他在看景,她在嬉笑。
她同张锐大婚那日,他青丝绾正,她长发及腰,铺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张明仑出生那日,他欢喜若痴儿,响一日爆竹,燃一夜烟火。
张锐出征那日,她隔着车窗,遥望盼君安,怎料,此一眼便是一世的诀别。
她的女儿,还未睁开眼睛看过这繁华浮世;她的儿子,却在她丧偶丧女后被夺入宫门为质。
这一念,这一生,这一程路,这一口气,竟从不是自己的!
路经驸马府,她想起她同庆珑本是同一日生产,两人却是不同命数,她自己也琢磨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羡慕?是不甘?是恨?再往前走,便到了英国公府,她冷着面下了车往后院走着,看见树在院里的贞节牌坊。
她驻足看着官家御赐的贞洁牌坊,冷笑一声:“呵……这便是我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