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元堂自知得罪了游婧芝,半夜三经时便起了床。
“少主,你可是要跑?”跟戚元堂挤睡在一间草屋的几个手下见他鬼鬼祟祟,还以为他是受不得官府中人这些繁琐的规矩和做派,准备落荒而去。
戚元堂被问的不知所以,“我为何要跑?这里有意思的很!”
说罢,他轻轻推门,探头环视院中无人后,便出门离去。
山中清静,无市井叫卖之声,亦无车马铁蹄之音,游婧芝睡得正是香甜时,院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凿刻之声。
“昨日就劝姑娘别来,山上住的皆是男子,多有不便。”余笙见游婧芝朦朦胧胧的醒来,忙上前来伺候。
“无妨,除了那几个江湖人,其余都是父亲的亲兵,自是会护我周全的。”游婧芝懒洋洋的坐起身,竖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问道:“这一清早的,外面是什么声音?”
因屋子不够睡,故而昨夜游婧芝让余笙与自己睡在一个屋子,余笙道:“我也是刚起来,还未来得及出门去,应是那些个江湖人在练功呢!”
游婧芝穿好衣服,披上大氅开门望去,山中寒凉之意先是令她微微合目,随即又努力睁开双眼向院中望去,只见院中有一晶莹剔透的飞马雕塑,此马雄赳赳、气昂昂的仰头望向天空,整个身体似都在为这一飞冲天而蓄力。
“这是......”游婧芝被飞马吸引住双目,未来得及梳洗便披着一头长发踱步至院中。
戚元堂看着她初醒的模样,宛若初晨芙蓉,娇艳却不矫揉造作。
“昨日见你很喜爱冰瀑,可惜我无法在此处为你造一冰瀑,我便去那里凿来一块冰,以此飞马赠你,还望你能原谅了我昨日的唐突。”戚元堂见她神色便知她的欢喜。
游婧芝忽忆起少年时的她也爱琢磨些雕刻技术,自己更是曾亲手雕刻过一个小像赠与边子兴为定情的信物,如今却不知那信物他是否还带在身边,她伸手摸了摸飞马的脊背,只觉寒凉刺骨:“不过一夜之间,你便做了这么个庞然大物,手艺确实极佳,你不必向我赔礼,原是我心无丘壑。”
余笙一向不喜戚元堂,尤其这一路上他总无故便来招惹游婧芝,更多添了几分厌恶,“美确是极美的,可这既不能随身携带又无法保存的物件,你送给我家姑娘有何意思?等会儿日头一上来,它便会化成一摊子水,戚少主,这些你可想到了?”
虽她一而再的冲撞自己,可戚元堂对她从无坏感,嬉笑道:“余笙姑娘,平时瞧你泼辣,不成想是最不通透的,若总瞧着以后的路,走一步看三步,这日子如何能过得有意思?不若得过且过,及时行乐才好!”
跟在戚元堂身边的手下跟着一同起哄,余笙羞红了脸躲到游婧芝身旁。
此时游泰身旁的亲兵上山来报:“郡主娘娘,驸马爷已得知您同四公子换房一事,请您即刻下山去。”
余笙一听此话,怒火顿起,“戚少主,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若不是你一路撺掇,我们姑娘怎么会干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这下我家姑娘定会被我家老爷严惩了!”
“是我自己想的,与他何干?”游婧芝却很不以为然,淡然的命人收了行囊,自己梳洗打扮好后便下了山去。
待到山下酒家时,士兵已都围在院子外不许他人窥视,游景覃已跪在院中。
“早知你姐姐长大后这般叛逆,便不该由着她的性子让她习武读书,她如今倒是愈发有主意,然则你一直是个懂规矩的,怎么也被她带坏了?”游泰气得直在院里打转
实在气不过他便抄起院中木棍正要打游景覃......
庆珑一把抢过游泰手中的木棍,“你这是做什么?我儿如今身上乃是有锦衣卫千户官位的,你这是要动私刑?”
“爹爹,莫要打四哥哥!”游婧雪用自己小小的身板挡在游景覃身前。
见到游婧雪,游泰便会记起在府里听到关于春芽的许多闲言,他虽知道事情原委不怪她们母女,可又一想到春芽原是寡妇的身份却又实在喜欢不起这个与自己无半分血缘的女儿来。
“与你个小娃何干?”游泰怒气冲冲的便一把将游婧雪推倒在地。
游婧芝匆匆赶来,见到眼前一幕,忙上前抱起游婧雪,并嘱托冬雨,“看顾好六妹妹”后又跪到游泰面前。
游泰仍没好气的说着:“你乃是受过先帝册封的临安郡主,若论身份尊卑,怕应是我跪你!”
“女儿跪拜父亲乃是理所应当,此处无君臣,只有父母双亲、四弟弟、六妹妹,我们都是一家人!女儿只是贪恋山中风景故而上山一观,我自己独居一处,与诸位江湖英雄始终是有礼相待,并未逾矩!”游婧芝跪地磕头,言之凿凿。
“你可知人言可畏的道理?幸而此行都是我的亲兵,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一个黄花女子与一群爷们在山上居住,坊间如何传说?你名声要是不要了?三年后你回京议亲,本就是大龄待嫁女,若名节再出了问题,游家这些个女眷还能活不能?你莫要忘了雪儿的阿娘是如何没的!”游泰因春芽受流言所累而自裁的事更深懂了女儿名节的重要,可偏偏家中女儿多,实在担惊受怕。
庆珑面色亦变得凝重,“此次母亲也不能相帮你了,我知你本性,但你原来是最谨慎妥帖的,怎么一出京师便全然不顾及了?”
游婧芝这才意识到,即使自己再向往无所拘束,可始终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一时纵乐又如何?换来的不过是后患无穷。
枷锁生来天然成,她深深扣头,一行清泪祭孤寂,“女儿自请两日不进食,必定以此为戒!”
游景覃自知没有阻挠姐姐才至如此,亦跟着扣头,“儿子未能劝阻二姐姐,我同姐姐一起断食。”
戚元堂站在门外围观院中场景,不由转身叹息,她明媚灿烂,她明明是向阳而来,可世人偏偏要让她宜家宜室,心门一锁,孤生便只余听天由命,何其悲哀!
雏鹰本为海阔天空来,不慎化身春骊笼中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