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何处飞来了一只画眉鸟,日日晨起时便立于庆祥宫穹顶之上发出‘咕咕咕’的鸣叫之声。张明仑早已习惯于每日晨起去门口拿信,这是他拿到的第十五封信,往日信封上写的是“慰君者书”,而今日写的却是“离别者书”。
张明仑手中捧着那封书信,看着信封上的字,他忽然不想打开这封信,心中总觉得,若不拆开那封信,也许这一切都算不上是结束,他拿着信走到床头,打开匣子,将信慢慢的放进去,手却在犹豫着一直不肯盖上匣子。他突然笑了,笑自己痴傻,难道不读信她便不会走吗?难道明天清晨醒来时,还会在门前收到信吗?在这吃人的皇城里,能说几句不需要深思熟虑之话的知心之人,此刻想必已起身离宫了,自己却又在痴心些什么?
离别从来都是被动的,离别从不需要两厢情愿。
今日的信写的甚至简短,字迹也略显得潦草,可见书信之时,书信人是匆忙的,信中写道:“见君已好,我心甚慰,今日别离,再会不知为何期,我曾说过,你救我一命我则必回报之,今此十五封慰君之书则当为报君当日之恩矣,今既君已渐渐康复矣,则此书乃我与君之最后一书。今日无事说与君知,唯祝君日后,事事顺遂,无所复羁,目之所望,皆君所好之人与事;心之所往,皆可因己而至彼处。再会无期,离别者书。”
张明仑读完信,心中生出些许失落,养成习惯其实只需寥寥几日而已,譬如每日需吃饭,每日需饮水,每日需温书,每日需习字,但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习惯,就如同不容于世的怪物一般,最终也都是留不住的。他缓缓将信收起,拿在手中,垂着头看着“离别者书”那四个字。
他伤怀着,喃喃自语道:“原就知道,是留不住的;原就知道,终是有一日,要告别的。希望你能如你所言,终有一日,能自由的行走在市井之中,能自己做主嫁与自己心爱之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此别过,珍重。”
随后,他便像往常一般将信工工整整的收入了匣子之中,沉寂了片刻,便带着笑意打开了房门,朝阳灿烂,天空湛蓝,以及走不出的宫外的远方。
宫里的生活一日复一日的过着,转眼已过去半月有余。过往之事,过往之人,早已坠入心中尘埃处深深掩埋。端午将至,献小王爷依着约定,端午前派人送来一封信给张明仑,信无署名,只写了一个“允”字,张明仑以“不二”二字回信。如此,两人盟约即成。
星萝日日陪在张明仑身旁,细心照顾其饮食与起居,不知何日起便已开始与张明仑同床同寐。因张明仑身边有了星萝随侍在侧,凡是近身伺候的事情,星萝便不许绾绾再做,绾绾的活儿变得少了,便觉得日子过的松快了许多,苏禾则照常喜欢终日戏耍着绾绾。
有一日热的着实烦躁,刚一入夜,绾绾便遵着星萝的吩咐去了雪池冰窖取冰,冰窖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冰窖之中有些黑暗,又不允许人点火,只能借着冰块隐隐衬出的一点光寻路,气氛着实阴森。
苏禾悄悄的跟在绾绾身后,一会儿掷个石子弄出些动静,一会又用轻功在她身后飞来飞去,吓得绾绾不敢出声,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抖着手,铜盆里的冰块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冰窖之中。
苏禾从绾绾身后走出,绾绾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却死死的抱着冰盆,苏禾见状,捧腹大笑,道:“绾绾小姐姐原来胆子这么小,如此不禁吓,怎么还敢领这差事呢?”
绾绾眯着眼睛,仔细看夜色里的人,才发现原来是苏禾在故意捉弄她,一时气愤从盆中拿起一块冰便向他扔去,娇嗔道“苏禾,你若再敢戏耍于我,回去我就禀了贵妃娘娘,让她把你赶出宫去。”
苏禾走近扶起绾绾,并顺势接过绾绾手中的冰盆,嬉笑着说:“就算你去禀了贵妃娘娘,娘娘也是不会让我走的,咱家小公爷也自会护着我的,再说,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晚上自己出来取冰,怕你不安全,便跟着你来到此处的。”
绾绾退了几步,道:“平日在咱们宫里走的近点确实无妨的,可现在毕竟是在外面,如果被别处的公公和女使们看见不好的,毕竟这后宫里除了小公爷就只有你是个男丁了。”
苏禾无畏的笑笑,又走近她,道:“怕什么,你我都是小公爷近身伺候的人,如若别人问起,便说我是小公爷派来的,是同你一起来取冰的就是。”
绾绾依旧躲着他朝冰窖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那你我也是要保持点距离的,毕竟是男女有别的。”
苏禾脚步紧追着她,“小公爷说了,贵妃娘娘也说了,等我们出宫的时候,便将你许配给我做媳妇,你既然是我未来的媳妇,我与你走近些,有何不可?”
绾绾瞬时面红至脖颈处,因是夜色下,苏禾便没看见,绾绾娇嗔道:“谁是你媳妇,你说话怎没遮拦的?平日说你皮糙肉厚,原来只以为是你身子强健,如今看来是脸皮厚。”
苏禾气鼓鼓的,道:“你这人好无道理,我是看星萝总是欺负你,才跑来保护你,不成想你竟是个不识好歹的,她星萝自己也是婢女,虽然她确实是做了小公爷的妾,可她又不是做了小公爷的妻,妾也是奴,怎么竟平白无故的总是使唤你呢?她使唤你,你倒也真真的应着去做!”
绾绾解释道:“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若这个不去那个也不去,便都不要去做了!热着咱们小公爷可好?况且,自星萝侍奉小公爷,我的活儿实则是少了许多的,我都不计较,你又计较些什么?”
苏禾只觉这傻女人是不识好人心,便不再吭一声,气鼓鼓的走在了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