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已至初夏小满时节,日已见暑,如无冰器,则夜夜难寐。
皇后一病已算基本痊愈,但念着今日是小满时节,阖宫都要食苦菜、祭蚕神,故而皇后又将庆珑母女多留了一日,待夜宴过后明日再安排出宫回府。
游婧芝自小这宫里宴席是能不去则找着各种理由不去,只这次皇后钦点必须赴宴,她便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宴席。
晚宴前,皇后亲自主持祭拜蚕神,只见皇后领着众多嫔妃及官眷,行三跪、六拜、三叩之礼,礼毕后张贵妃、贤妃亲采桑以劝蚕事即为躬桑之礼,并将黄色的丝带缠于桑树上,待丝带缠好后由皇后选择最好之蚕茧示与众人,随后收入筐中。
明月高悬,夜色正佳。祭蚕神结束后宫人将御膳房已烹制好的苦菜摆入宴席。
晚宴席中,皇帝与太后坐西向东,位于上首,游泰着甲持刀站于皇帝左侧;下首坐着文武百官及宫中女眷,文武百官坐北向南,宫内女眷以皇后为首则坐南向北;其余官眷以庆珑为首便只能坐在宴席之下的西南角处,庆珑因已嫁给驸马都尉、大内统领游泰,便只能属于官眷一类,坐在不起眼的宴席之下。
游婧芝与母亲同坐在宴席之下,百无聊赖的听着命妇们互相说着家常,譬如哪家的公子要去谁家提亲、哪家的公子又娶了几房妾室、哪家又打死了奴仆,大都是诸如此类的话题,游婧芝既不想参与,却又不能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只好虚与委蛇的应付。
“郡主娘娘如今也不小了,可有哪家公子上门说亲了?”席间神机营谭云瑞的夫人端着酒水敬着庆珑问道。
这位娘子在京师中也是出了名的,想来许是谭将军后院过于太平无事的缘故,这位娘子便终日琢磨着谁家姑娘去配谁家公子合适,逢人便要撮合做媒。
庆珑双手捧杯,落落一笑,道:“我家芝儿年纪还小,若论婚嫁,我总觉得还是早了一些,且过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谭家娘子爽利的笑着:“公主,女子过了十岁未有人上门说亲已经是少见的了,这亲事还是要早早安排的,至少还能有的是时间去说和,否则等到了十五六岁时,就只能由着那些公子们来挑了。”
李氏坐于谭家娘子身旁,一言不发只自顾自的吃着酒。
谭家娘子见李氏半晌都未说一句话,道:“张家娘子今日话少得很,还是少喝些酒吧,伤身子的,你家二姑娘张月溪是京师第一才女,如今可有人说亲了?”
李氏对谭家是感恩的,只因着自己的夫君出征前,没有一户人家来送行或相助的,唯有谭家愿意相赠家传鸟铳给自己的官人护身,虽如今官人已经去了,但恩人的恩情是不会忘的。
李氏绽开笑颜道:“倒是有几户人家来说了,只是我家老国公说定要给她许个好的人家才行,这不也还没定下来呢?”
谭家娘子拉着李氏的手,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背,道:“你家二姑娘门第好,又有才情,满京师的公子怕都是对她趋之若鹜呢,二姑娘是不愁嫁的。”
谭家娘子话说完又转而对庆珑道:“公主,你可识得文渊伯家的独子边公子?”
庆珑正给游婧芝夹菜,被她这急转的话锋吓了一跳,忙接话道:“边公子与我家覃儿是一起读书的,也常去我院里吃饭,我自然是认识的,谭家娘子怎提起他了?”
谭家娘子仔细的端详着坐在一旁的游婧芝,游婧芝便晓得她这是要给自己说亲了,忙作揖打断道:“谭家娘子是有心人,这满京师都是知道的,有不少姻缘还都是谭家娘子撮合的呢,只是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说过的,我的婚事是要他们做主的,父亲母亲便也不好再为我安排。”
游婧芝抬出了自己的外祖父母即当今的帝后做挡箭牌,谭家娘子自然就被堵的无话可说,毕竟她也做不了官家的主,便只好尴尬笑笑,随后本分的坐好继续吃酒,好在游婧芝带着围帽,旁的人并看不见她已甚是厌烦的模样。
张明仑远远的站在夜色下望着宴席上的母亲,为了降低存在之感,宫中宴饮他甚少参加,最好所有人都不记得宫中还有一个小公爷为质。
站在旁边的苏禾道:“公子,咱们已在这里站了许久了,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
张明仑咳了两声,声音已不似从前清脆通透,变得有些深沉暗涩,道:“我没事的,今日母亲进宫匆忙,没能有机会去庆祥宫看我,我只能在这远远的看上一眼,你放心吧,我再看一会儿就会回去。”
偷跑出来透气的游婧芝远远的见到了一个纤瘦的影子,虽看着身量单薄,但是气质依旧是当初的清风朗月,她走近,道:“原来是张小公爷在此。”
张明仑见是游婧芝,甚是开心,面带笑容,道:“最近去荷塘边再未见再到郡主,郡主近来可好?”
游婧芝背手站的笔直,声音似银铃般清爽悦耳,调皮嬉笑,道:“你瞧着呢?”
张明仑会心的笑了笑,道:“我瞧着,郡主近来应是很好的。”
游婧芝看他笑了,也甚是喜悦,道:“我看你都会笑了,看来恢复的还是不错的,听说你纳了房妾室,据说是个美娇娘呢,我还未亲自当面向你道喜。”
张明仑羞涩,道:“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有千里眼,能看见我每日之事,不过,今日就不必道喜了,便等以后我娶夫人时你再来向我道喜就好。”
“皇后娘娘病已痊愈,因此我明日便要离开皇宫了,临走之时能见你恢复到这般样子,我心甚慰。你我今日就暂且别过,如有缘分,我们便下次再见;如无缘分,从今往后便各自安好。”游婧芝作揖告别,张明仑拱手相送。
他看着她离去的影子,心中略有酸涩,这吃人的皇城内,能有个常常能不用思量着说话的人不多。但再望着她弓着背回到席位,假装温婉贤淑的样子,又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