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擦亮,张锐便已换好盔甲携张家精兵骑马赶往京师城门行祭祀誓师,雨后的地面经了一夜仍然湿软,数万将士站立于泥洼之中,摇旗呐喊,鸣炮三声后,大军起拔,马文升、张锐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前面,李氏坐在马车之中看着军队已经远行的没了影子才回。
回到府中她便跪入祠堂,望着祠堂里一座座叠起来的高排灵位,合手道:“今日别离,念待归期,疆场无边,千万铁骥,莫忘果腹,刀剑闪避,愿君万里,平安无虞,保我母子,终有团聚。”
“姑娘莫要伤心了,姑爷功夫如此好,定会平安的。”钱嬷嬷在旁安抚道。
李氏用手帕拭掉泪水,方要起身之时,忽觉腹痛,李氏知晓此是临盆征兆,并未呼叫,钱嬷嬷便着了婢女去请稳婆和告知老爷,紧接便将李氏送回房中。
此时张茂正与神机营总督谭云瑞在正堂饮茶,刘伯慌张入堂,面红气喘:“国公爷,少夫人......少夫人要生了。”
张茂抬手掸了掸桌头的香灰:“慌什么,稳婆不是早就接到府中,速速去请便是。”
刘伯回话:“已经请过去了,说是胎位不正,怕是会难产,星辉堂那边的意思是想请个郎中给来瞧瞧。”
谭云瑞起身,急切道:“英国公还是速去看看吧,这女子生产是大事,我便不叨扰了,改日必登门来讨喝你孙儿的满月酒喝。”
张茂起身回礼:“如此,便借谭总督吉言了。”
刘伯送着谭云瑞出了大门,同张茂便急急的去了星辉堂,还没进星辉堂便已经听见了李氏生产的喊叫声,院里人来人往的也没人顾得去给行礼伺候了。
张茂坐于堂中,此时的李氏还在卧室搏命生产,张茂不慌不乱的笑道:“这是否比生明儿那次久了些,估计又是个调皮孙儿了。”
刘伯略见慌张,摊开手道:“国公爷到底是见过场面的,我这都替少夫人紧张的出了汗。”
张茂笑呵呵的安慰道:“她又不是没生过,都说女子若是之前生过,再生便会容易些,且宽心吧!”
钱嬷嬷惊慌失色从卧室跑出,两手血红,扑通便跪在了张茂面前:“国公爷,怕是不好了,孩子横在了肚子里,现下怕是生不出来了,快去请个郎中来吧。”
张茂见状,也紧张的直起身来:“刘伯,我听闻京中有一杨家是有女医的,快!快速去请来!”
刘伯道:“国公爷,若请不到是否可请别家郎中,我方才送朱将军出府时听闻今日庆珑公主生产,京中所有女医都已提前被叫去贴身伺候了。”
张茂来回踱步道:“这可如何是好,城外可有女医?”
钱嬷嬷跪地求道:“从城外回来就来不及了,也不是非要女医不可,满京师这么多郎中,就近去请个先来看看吧!”
张茂怒言:“胡说!男女大防,怎可逾越,谁家女人生产是请了男郎中来看的?以后说出去我张家颜面何存?你们少夫人也会沦为别人笑话!”
又传来一声李氏惨叫,钱嬷嬷见劝不动,起身就要往外冲,谁料被张茂命人生生拖了回来。此时稳婆从卧室冲了出来,浑身颤抖道:“国公爷,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晕了,夫人只想着要保孩子,可是您是一家之主,还是您快给拿个主意,是保大保小?否则迟了,夫人怕是要不好了。”
张茂不想生孩子竟会遇到性命攸关之事,言语也跟着颤抖起来,问道:“这孩子,这孩子是男娃是女娃?”
稳婆答到:“是个女娃。”
张茂阖眼道:“女娃便罢了,先保少夫人。”
钱嬷嬷倒在地上痛哭起来:“我苦命的姑娘,怎么就遭此大难了,老爷和主母倘若知道了,怕是要心疼死了。”
须臾,里面便传来了李氏哀嚎之声:“我的女儿......”
张茂垂着头出了星辉堂,骤闻墙外似有雀跃之声:“不知是谁家之事,你且去打听一番,隐蔽些。”
刘伯便奉了命出府打探。
张茂抬首望天,老泪纵横,此刻已是近黄昏,远征的孩儿估摸着也已经走远了,若闻得失了孩儿是否也要伤坏了心。
“国公爷莫要难过了。”一女子的轻妙之音飘来,张茂回身,只见一丽人牵一双幼男幼女走来。
此女身着一青色衣裙,头簪一支素玉钗,一双柳叶眉衬着一双杏眼,身材消瘦,步态轻盈,此乃张锐妾室玉娘是也。身边带的幼儿,男孩为张锐与李氏之子张明仑,女孩为张锐与玉娘之女张月溪。只见张明仑白胖可爱,平日见了都是笑嘻嘻的样子,只今日便看着伤心难过起来,哭花了小脸,小月溪比小明仑年幼几岁,走路尚且阑珊,只躲在自己娘亲后面羞羞涩涩。
张茂弯身欲抱起小明仑,奈何年岁老去,弯下腰身便没了气力起身,玉娘忙搀扶道:“仑儿身体渐长,莫说是国公爷,我抱上一会都觉吃力,这孩子长得健壮,将来也定有好福气。”
张茂缓缓直起身来,掸了掸下身衣衫上的灰尘,叹息一声道:“昔日总觉来日方长,原也是岁月不饶人罢了。”
说罢,便独身离去,玉娘望着廊道里花甲老人的颤颤巍巍之影,不禁感言:“风雨将起,却奈何,英雄已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