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官家昏睡醒来,见自己龙榻前守着的是自己的亲外孙游景覃,心中突然感慨万千,他想着自己君临天下数十载,却从未享受过儿孙满堂绕膝下的天伦之乐。
游景覃窝在床边正打着瞌睡,由于昨夜激战,加之一早便赶入宫中侍疾,他深感疲惫不堪。
游婧芝此时端着药入内,见弟弟竟然趴在龙榻前昏睡,刚想叫醒便被皇帝伸手拦下了。
皇帝悄声说道:“朕听说他昨天厮战了一夜,叫他安安生生的睡一下吧!”
游婧芝心中暗想:何止是四弟弟厮战了一夜,自己也是厮战了一夜,也很乏累,可惜这种战功她作为女子不能说出口。
游婧芝轻声走近龙榻,游景覃自小习武,耳朵听见细碎之声,便本能的惊醒过来,抬头一看才发现官家和自己的姐姐都在凝视着自己。
“四弟弟......”游婧芝一只手抹着自己的嘴巴向他示意。
游景覃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自己嘴巴,才发现嘴角还挂着口水,再低头看皇帝的龙榻一角一片湿润,也粘着他的口水。
游景覃慌慌张张的跪下:“景覃该死,弄污了陛下的龙榻!”
皇帝大笑道:“景覃也是大孩子了,怎么睡觉还这么不成样子?倒让朕想起朕小的时候。”
游景覃起身扶起皇帝倚坐在榻上,游婧芝跪到龙榻前喂着皇帝药,说道:“景覃是外公的亲外孙,自然是像外公的。”
皇帝一听“外公”这个称呼,十分开心,很迅速的便将药全部喝下。
皇帝喝完药才发现庆珑不在宫殿之中,问道:“你母亲呢?她去了何处?”
游婧芝将药碗放到茶案之上,又端来了一盘果脯送到皇帝身边,答道:“外婆一向柔弱,昨夜宫中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外婆受到了惊吓,现在也病了,卧床不起,母亲便去她宫中伺候了。”
皇帝心中疑窦丛生,皇后是自己的发妻,自潜邸之时便与自己相伴,后又母仪天下身居后位多年,什么大风浪是她没有见过的,何至于被一场未能成功的谋反吓到,他思虑不出缘由,蹙眉发呆。
游婧芝见状,劝道:“外公,太医都说了让你好生养着,您这是又开始忧国忧民了?”
被小辈约束的感觉竟让皇帝觉得莫名幸福,他拿起递到面前的果脯,“好,好,好,朕什么都不想了,只是辛苦你母亲了,要两头跑。”
稍微休息片刻后,皇帝吩咐道:“芝儿,你替朕去办一件事,你去庆祥宫看一眼那里的情况,看看贵妃是否受伤,她宫中是否有损失,如若她那里有遇到什么问题,你督促人尽快解决了,但你莫要向她说起是朕让你去的。”
游婧芝领命后便前往庆祥宫,皇帝独留了游景覃一人在身旁。
皇帝命游景覃近身,说道:“趁着你姐姐出去,朕有些事要嘱托给你。”
游景覃上前,跪地作揖。
皇帝从龙榻角落寻出一大一小两个雕着梅花纹的黄花梨匣子,“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时日无多,你姐姐和你母亲一样,太重情义,这重情重义原是好事,可生在帝王、皇亲宗室之家,这便是伤己的利器,我膝下无子,宗室子弟唯献王有帝王之才,但......”说到此处,皇帝显然不想再重提旧事,停顿了片刻他继续说道:“我今日赐下你丹书铁券一幅、秘诏一封,若他即位后不行仁政、祸乱朝纲,你便携此诏书上殿去匡扶朝堂,若他即位后为难你母亲祸及皇室宗亲,你持丹书铁券亦可护你们周全。”
游景覃含泪,深深扣头,哽咽说道:“景覃定不负陛下所托,誓死护卫奉国,保护好家中父母、兄弟姐妹!”说罢他抬起双手接过了两个匣子。
皇帝将匣子交托到他手中,一只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摸了摸游景覃的头,说道:“孩子,苦了你们了,生在了宗室之中,朕快要熬到头了,可你们这一生才刚刚开始。”
游景覃不懂皇帝这言外之意,只觉得他似乎有很多心酸和不得已似的,可自己终日活的还算潇洒肆意,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得已之处。
游婧芝到了庆祥宫门前,见庆祥宫依旧大门紧闭,扣门道:“吾乃临安郡主,听闻昨日宫中生变,特来向贵妃娘娘问安。”
佩蓉打开宫门,庆祥宫内一片狼藉,从前生的极好的花花草草已是东倒西歪,张贵妃正戴着束袖蹲在在院子里侍弄一株残败的牡丹花。
游婧芝满目疮痍,忿忿而道:“我记得过年的时候,我来向贵妃娘娘请安,娘娘这些花花草草虽历经了寒冬都未见衰败之相,如今却被这些贼人糟践了,着实可恶!”
张贵妃双眼噙满泪水,“残花败柳又怎么会有人珍惜,最终的结局不过都是任人糟践罢了。”
游婧芝蹲到张贵妃身旁上下打量着张贵妃,关切问道:“娘娘可有受伤之处?可否需要请太医来为你瞧瞧。”
佩蓉亦忍着哭意,“娘娘并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
“我瞧着贵妃娘娘气色不大好,我去宣太医来给瞧瞧。”游婧芝放心不下,起身便准备去请太医。
“郡主娘娘且慢,”佩蓉忙将她拦下,“我自幼云游学医,自认医术不比太医们差,我等下开个方子亲去为我家娘娘抓点药就是。”
张贵妃拭去泪水,笑着起身走向游婧芝,“郡主莫要忧心了,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人到难处方识人性真伪,从昨晚事发至现在,除了我那侄子进宫探望了我一次,便只有郡主你来看我,不论春节时候还是如今,郡主娘娘都不忘我,这番情义我记下了。”
“曾几何时,贵妃娘娘是何等风光,能在宫中多年承宠且屹立不倒的,除了花容月貌,最重要的是靠着一步步的筹谋,娘娘从失势至今也有些时间了,我不信以娘娘的才情会一直没落在深宫之中,难道是娘娘还没等来复宠的机会吗?”游婧芝自幼出入深宫,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深谙后宫争奇斗艳之策。
张贵妃低眉浅笑,只是那笑意十分寒凉且深不可测,“郡主娘娘,听闻你爱读书,不知可否读过反招隐诗?”
游婧芝道:“莫不是那句,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