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个人吃完了饭,天色已经黯淡,这远郊小镇根本没有鞋子卖,余少棠只得花钱从店小二那里买双旧鞋子给杏眉。杏眉把脸一转,不屑道:“不知道是谁的臭鞋,我宁可光着脚。”余少棠板着脸问:“难道要我背你不成?”
杏眉“啊”了一声,恨恨看眼他,这才不情愿的穿上那鞋。尽管旗人家的妻女严禁缠足,这双男人的鞋子套在她脚上仍然颇大,十分影响行路,余少棠冷眼相看,只顾自己赶路,杏眉气得不肯再与他同行,只远远落在后面。
她正走着,忽然就停下来,原来发现路边的一个烂泥塘里隐约有一匹黄牛正在激烈挣扎,泥浆已经陷到它大腿处,想来是哪家农民的耕牛失足落入泥塘,这么大个的家伙实在不好搭救,也只得放弃。杏眉情急中拾起块石头丢过去,希望它受惊后能蹦出来,然而毫无进展。
太阳快落山了,西方升起一片晚霞,平静的天空中飞过一群鸽子,哨声长鸣。
一个人面对这陷入绝境的生命,杏眉不觉有些害怕,却又不能视而不见,她马上想到了余少棠,男人毕竟是有力量的。谁知余少棠从前方转身,只冷冷道:“回去晚了,城门一关,今天晚上就没地方住了。”杏眉明白他的话很有道理,这么大的一头牛,非几个大汉不能救出,何况他大伤未及痊愈,也出不得什么力气。
此刻那牛已经陷得更深,圆圆的肚皮不停激烈抖动,灰色的眼睛似乎要流出泪来,它绝望地看着天空,不时发出轻微的叫声。杏眉走在余少棠身后,忍不住回头一遍遍去看那牛,她想它的死该多么孤独迷惘啊,她觉得自己不仅是在为这牛儿而难过,而是因为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觉得痛苦。
余少棠久久不见她跟上来,回过头,就见杏眉眼圈泛红,本想说“为什么又哭了”,忽然想到那天自己受了伤,从戏台退下,她惊慌失措的眼睛,还有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热泪,余少棠的心顿时就软了。
他只好回身走近杏眉,道:“我回去买点牛皮绳,再雇几个汉子过来,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杏眉感激地连忙点头,她出门走得慌张,颠簸了许久,头发也乱了,鬓前的两缕细发松散散地搭在肩上,余少棠便有种伸手帮她抚平头发的冲动,待要出手,蓦然心惊,觉得不妥,脸上不由带出尴尬,慌忙中唯有用咳嗽掩饰。
恰此时,就听见从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上,传来了马蹄得得,杏眉转身一看,就见一男一女并驾齐驱,正在缓辔而行,那男的手背上有块很大的刺青,看着很狰狞,年纪倒不大,长相颇英俊,女的也很年轻,虽然风尘仆仆,也掩饰不住秀丽的容貌。尤其是他们身上那种英姿勃发的神气,一看就和常人不同。
此时余少棠的脸变得煞白,仿佛看见极可怕的事情,他嘴唇抖了抖,终于还是没张口。
那丽人原先看到他们两个,也是一愣,继而才发现陷在困境中的黄牛,就问杏眉道:“你难道想救它?”杏眉觉得这对璧人看上去和善可亲,隧道:“我们打算去镇上喊人来帮。”那丽人回身看那男子,笑道:“好仁善的小妹,峰哥,我们不如助她一臂之力!”那个年轻男子用溺爱的神色望着这丽人,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丽人咯咯一笑,随即那男子便翻身下马,手上拿着绳子,一头交给那丽人,一头去套牛的肚子。
余少棠看明白后,也跳到泥水塘里,和这男子一道使劲推挤那牛,杏眉刚想下去,那丽人道:“这种事叫他们男人去做。”话虽如此,她自己并不松懈,一面在岸上御马拖拽,一面和那男子互相取笑着,神态很轻松。
那牛出来时,肚子早被石头和绳索磨得血肉模糊,身上的毛发肮脏零乱。杏眉舒口气,刚想朝那女人道谢,那丽人笑吟吟道:“余师傅,这是你的----?”余少棠沙哑着嗓子说:“徒弟。”
那丽人又看眼杏眉,道:“好秀丽的一个女娃娃,上起妆来不知多美。”见余少棠不再多说,那丽人和那男子则重新上马赶路,走远好几步,那丽人方回头道:“改天我去集庆班找你们听戏去!”
杏眉尽管满心疑窦,然看余少棠脸色晦暗阴沉,便不敢再多说一句,她想,这个余师傅看起来冷竣严厉,其实并非无情之人,他和那对男女一样,也许并没有自己那么难过着急,到头来却都做得比她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