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秀怡就引着德琳,穿堂入户,直接来至汪博深的书斋外面,汪府因为是借居,仆从本来就没带来许多,如今秀怡估计早有准备,更把仆人调走许多。等到心腹丫鬟通告后,汪博深慌慌张张从书斋里出来,见到德琳后,只觉得恍如梦境。德琳从来没有与男子这么独处过,自己又是冒然拜访,因此也有些羞怯,半响才说:“难道就这样站着,不请我书斋里坐坐?”
汪博深这才缓过神,遂引她来至书斋,只见这屋子有好几扇大窗,进门两边靠墙的均是书柜,各类书籍字画陈放得井井有序。屋里最引人瞩目的则是那面硕大书案:案台左首是一方歙砚,砚边靠着描金松烟墨,案台右首则是一卧青瓷笔架,上面排列着三支紫管羊毫。
德琳虽然也读过不少书,但她早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并非那类才情俱佳如李易安的女子,所以并没有什么书房。如今见了这场景,心里难免赞叹。
两人一落座,她才发现,汪博深眼圈发黑,脸色很不好,一幅心事纷乱的样子。几次交道下来,汪博深早知道德琳是个极有见地的女子,行事说话也很谨慎,今天她能放下女儿家矜持的身份,特意来到这里见他,必然是有极重要的事要与他谈,汪博深觉得很感动,同时又有些不安。反而是德琳,看他的眼神很镇定,却也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意味深长。
德琳打破沉默,说:“听闻你不肯参加今年的春闱?”
汪博深笑笑:“连你都知道了?”德琳不语,好像很踌躇接下来的话该怎样开口。
终于,她又说:“以你的才干,放弃这样的机会,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不过,”,德琳话头一转,又说:“假如将来你做了官,遇到难解的题目,说不定也挂印求去,留下百姓苍生受苦,哪可如何是好?说实话,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再来劝你。”
这话是德琳的激将之法,能够生效的前提,就是汪博深此人乃心高气傲之辈。
以她的观察,此人行为谦逊,说话也有分寸,可那满身的傲骨,就像梅花难掩的清香,纵然如何遮盖,终归是徒劳。故此她才放出话来,只说汪博深因为胆怯才不肯去。
汪博深听了这话,果然不乐意,他“哼”一声,冷笑说:“在你眼里,难道我是那种没担当的人?”
德琳接口道:“我却怎么也不信你是这样的人!从你救刘向林、帮助他寡母妻儿的事上,就能看出来,你是个有胆有识的男子。”德琳本意是诱他讲出原因,好方便她对症下药,可是这话一出口,立刻觉得不对——哪有女孩子当了人面,把对方夸得一朵花似的,仿佛自己对眼前这位汪公子很倾心似的。
德琳脸颊不由觉得发烫,汪博深原先还不明白,好端端地对方怎么住了口,及至此刻,才发现德琳神色有异,那明艳逼人的面庞上竟然泛起两朵红晕。汪博深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位高家千金,今天竟然离得这么近,甚至连她发间那枚玉钗的质地和纹路,都看得很清楚。
好在汪博深脑子也转得快,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其实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德琳示意他继续,汪博深起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苦笑道:“这是令尊那日给我的信笺,说是要转送乃父,没想到——。”汪博深的声音低了下去,德琳在满腹怀疑中接过那信,问:“我也能看?”汪博深笑着点点头,德琳将那信皮打开,取出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良久也不置一词。
原来这张纸上,竟然写着今朝春闱几场考试的题目!
假如汪博深是个汲汲于科场功名的人,必然会如获至宝,假如他心计再深些,也必然按兵不动,照常参加春闱,不必担心高锟会找他的茬儿,因为科举舞弊是皇帝最为痛恨的事,这样的泄题若被发觉,几乎是死罪。可汪博深却选择了回避,可见此人虽有些书生气,到底是个不欺于心的正人君子。
德琳对他的好感,增加了不少。但如何劝说他不必放弃呢?
德琳略想片刻,心里终于有了主意,抬头却见汪博深正看着自己,竟然有些心慌意乱。
她用镇定的语气说:“汪公子,你多虑了。这信必然是他拿错了,何况我父亲往年也做过主考官,据我所知,每次的考题都至少有三份备用,并用火漆牢牢封紧信口,想来这无非是个草稿,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没有说出的话还有:这类东西,主考官断然不该拿回私宅,即使带入,也不会这么“误送”给别人,何况还是个考生。
德琳揣测,或许是老父别有深意,只是这层纱窗,她不必在任何人,哪怕是父亲面前戳破而已。
等到德琳出门,守候一旁的秀怡再等不及,忙上前问道:“如何?”德琳笑着点了头,对于如何劝说,却并不提一字。秀怡原想再三恳请,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她既为汪博深感到高兴,同时有些不满德琳的态度,仿佛那件事是她和汪博深独有的秘密,不肯再与第三人得知似的。
汪博深果然不负众望,一举取得殿试二甲第十五名,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假若三年期满后“散馆”之试再通过,那就是储相之才,要么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即使派到地方上,至少也是个知府,况且翰林出身就好比老虎皮,到了地方上,连总督都不敢惹。
德琳自柏辉那里得知此信,也为汪博深觉得高兴,奈何女儿家深锁闺中,并不好去汪府贺喜。谁知这日高柏辉拿份请柬,问她说:“汪府的新宅子刚落成,汪博深又高中,他们家特意大宴宾朋,还发请柬给我。”德琳先是眼睛一亮,继而失望的“嗯”一声,高柏辉看着他姐姐的表情,笑道:“汪博深也邀请你去。”
德琳摇头说:“我不去,高家和他家不算熟,你一个男人去了也罢,哪有把我也拉过去的道理。”高柏辉道:“逗你呢,汪博深怎么会这么不晓事?是汪夫人邀你的,改天汪博深的姐姐还要特意登门拜访,怎么样,师出有名,面子也够了吧?”
德琳这才笑了,转身不再去理柏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