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是有一个人,*着的上半身背对着门,臂膀和肩上的肌肉虬结雪白,正是因为这白,愈发映衬着背后的那道伤口血腥可怖。杏眉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男人的身体,又是这么的血腥,少女的羞怯混着惊惧,使得杏眉失语了。
余少棠似乎知道是谁进来,他低声叱道:“还不快把门关上!”他稍微停顿一下,估计是太疼了,说话的声音更像是咬牙切齿:“先把对面桌子上的毛巾和热水拿过来,再到柜子里取纱布!”杏眉先是被眼前这个可怖的余少棠吓坏了,继而觉得委屈,因为她打小没有被人这么凶狠地斥责过。
杏眉不说话,默默地完成了他的嘱咐,余少棠此刻才注意到她是拎着扫把进屋的,顿时领会到杏眉原先的善意。看着杏眉煞白的面容,他想挤出个微笑,奈何伤口太疼,只好吸口冷气,蹙眉道:“马上走,谁也不要说!”杏眉也不回答,转身就跑,临出门前,想起那锅汤,尽管心里还怕,仍转回身道:“我们是来送骨头汤的,锅子摆在院里。”
后荣青回来,只说寻不到师傅,两人便一同离开。杏眉心里很乱,她想自己何以如此霉运,本来就不招大师傅待见,难得今天有个机会来,没成想又撞到余少棠的隐秘事,今后见了面,岂不更加尴尬?回头再一想,今天看样子他伤的不清,不知是那里惹的祸事,更不知他自己应付得来与否,她其实应该留下来多照顾他,假如余少棠因为失血过多或是伤势过重失了性命,自己罪过可谓深重。这样想着,思绪愈发纠结,奈何又不好与人商量,晚间辗转了半夜才合眼,心想只要明天能见到余少棠,就说明他的伤病无大碍,一切就都好了。
近来的大地动不仅扰动京城,更为本来就堪忧的朝局平添了纷扰,高锟今天很晚才回家。夜色中,他穿廊入户,前后各有一个贴身小跟班擎着盏灯,微弱的灯光映出他紧皱的眉头,看上去满腹忧愁。
等他一落座书房,立时就有人端来又香又软用冰糖煮的桂花栗子,高锟却毫无心思,他推开碗碟,独对孤灯,思前想后,生出无限感慨。不一会儿,房门轻叩,德琳走进来,说:“阿玛在愁赈灾救济的事呢?”高锟点点头,说:“国库里没几个钱,到处都要使银子,唉。”
他自言自语道:“要不,我先领头捐些?”望着父亲试探的眼神,德琳笃定道:“不妥当。”她见父亲不解,立刻笑道:“第一,没有上谕劝大家捐款助赈,阿玛何必自告奋勇?好象钱多得用不完。其次,阿玛还任着今年春闱的考官,正是要避嫌的节骨眼,假如别人说您收了许多考生的贿赂才这么殷实,恐怕是说不清楚的。”
“啊!”高锟倒吸口冷气,道:“亏你提醒,好心不成反祸己!”德琳说:“老家那边也受了灾,不如咱们救济些同乡或亲眷,也行得通。”
高锟欣慰地点头,说:“这事你来盘算一下,再和你三舅商量下,蛮好一钱不落虚空地,文文都用在刀口上。”所谓“三舅”,是高家三太太的长兄赵英奎,在高府任账房,许多银钱来往的事少不了都经他手。
德琳并不喜欢这个舅爷,她想豪门巨室的帐户,明欺暗骗,东家跌倒、西宾吃饱的情形,比比皆是。这个舅爷仗着三太太势要,欺上瞒下,不知道在账面上做过多少手脚,幸好账房里还有一个大先生,也是高府老人,能够起到威慑的作用。德琳想,今天既然父亲说了这话,此后账房上的事,她也好借机干涉,使得一些人不敢太放肆。
谁知第二天高柏辉的一件事,立刻就扰乱了德琳的部署。他愁眉苦脸地来见姐姐,开口就说:“我欠了一大笔钱!”德琳知道他平日里,只要觉得什么事能够怡情悦性,尽可能放手去做,从不愁钱。所以她并不吃惊,道:“这时候想起来找我了?”
同时打量她兄弟,只见他身穿宝蓝贡缎夹袍,玄色西洋华丝葛马褂,脚踏粉底皂靴,头上一顶硬胎缎帽,帽檐正中镶一块美玉,整个人从头到脚虽然漂亮精神,却都透着一股纨绔劲儿。
高柏辉见姐姐不当真,急道:“我赌钱输了,欠了镶白旗都统纳哈五千两!还钱的时候要到了,我想动用账房里的钱。”德琳立时道:“你想瞒着阿玛叫账房帮你填补?就算赵英奎同意,还得过大先生那关。”
高柏辉迟疑道:“你还不知道?”德琳好奇地看着他,高柏辉说:“大先生要走了,听说行李都收拾好了。”“什么?”德琳惊道。她明白赵英奎一直挤兑大先生,但没想到他行动这么快,并且做得滴水不漏,竟然连高锟都不知道。
这个大先生为人很忠诚,只是性子倔强,假如他抱定走的心思才去辞馆,必然是高锟本人也很难挽回的。见姐姐不语,高柏辉忍不住说:“反正大先生不管事了,你和我都去求求赵英奎,让他高抬贵手。”既然要求人家帮忙,将来哪里还好在账务教训赵英奎?如此一来,德琳原先的计划难免夭折。
所以她想也未想,脱口道:“不行!我不去求他,你也不许去。”高柏辉的脸色很难看。
德琳叹口气,用很委婉的语气柔声说:“你想,一旦你去求了赵英奎,日后就有了把柄在人家手里,将来再想在他面前拿出主子的威风,究竟是心虚的,连带着你妈在三太太面前也抬不起头。”高柏辉的母亲是高锟的二太太,平日里向来和三太太不合,这个是人尽皆知的。
高柏辉觉得这番话很有理,踌躇道:“不求他,我一时也凑不出这么些钱。”德琳笑道:“你今天既然来见姐姐,我少不得帮你出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