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结彩，大红绸缎与明亮的灯盏交相辉映，一派喜气。
“宫主，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您梳一个什么发髻？”瑚岚看着坐在梳妆台边的陌涵，艳红的袍子映的她的脸颊更加苍白，好像用了多少胭脂都无法掩盖一般。
“梳一个云鬓吧。把那串红宝石流苏戴在额前，与这身红袍应和。”微微一笑，陌涵摩挲着那串流苏，自言自语道，“绝夕最喜欢我戴这串流苏，他说艳丽又俏皮，很和我当时的年纪……”
瑚岚嘴上没有回应，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酸水，那年，是宫主还没建立地宫的时候，豆蔻年华的眷恋该是多么美好。只可惜，上苍总是喜欢将完美的事物揉碎了掺杂在悲伤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刻骨铭心。
挽起一绺发丝，娴熟的别在脑后。陌涵纤细的脖颈完全暴漏在外，好像要支撑不起头上的发饰一般。
“宫主，可以了。”
“我看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今夜成亲的是自己，陌涵有些羞涩的笑了，“瑚岚，我那只白玉钗呢？”
“回宫主，在这。”
“帮我插上吧。”话说出口，白玉钗仍握在手里，摇摇头，陌涵露出天真的笑容，“还是算了，今天是天四大喜的日子，我这个主婚人可不能不吉利。”
“嗯。”瑚岚说着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宫主，瑚岚该死。”
“大喜的日子怎么总说死啊死的。”佯装生气，陌涵拍拍瑚岚的脸，“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好受，我也是，可是这是天四的婚礼啊，他和红豆等了很久的婚礼，我们必须笑。”
站起身，陌涵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但要笑，还要大笑，开心的笑！”
“是，奴婢明白了。”毫不犹豫的擦干眼泪，瑚岚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走，咱们去看看新娘子。”伸出手，陌涵甩开衣袖，哼着小曲推开了门。
瑚岚是个聪明的丫头，她如何不明白宫主的话是说给她听得更是说给自己听得。天四还有婚礼可办，而宫主呢？冷绝夕是生是死还是未知，如今一无所有的宫主，就连一场婚礼，都是奢侈。
“瑚岚，没想到咱们地宫布上红绸还真像那么回事。”指着那些刺眼的红绸，陌涵笑出眼泪来，“其实地宫早就该办喜事，这个地方阴气太重阳气不足，真不像地宫，倒像个地狱了，难怪夏晟要以阎罗十殿给地宫的各处命名，真是恰当的很！”
“宫主，大喜的日子，怎么就哭了呢。”瑚岚乖巧的给她擦了擦眼泪，“您要是担心冷公子大可……”
“不担心。”一口回绝，陌涵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担心？天一已经说出了药方，我只需要找全他说的药材就可以了，绝夕有救了我还担心什么。”
陌涵大声的笑着，眼泪却越流越多，她不住的用手背擦拭着，然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抹不尽。
“恭喜宫主。”瑚岚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不喜欢这样悲伤的宫主，这样的宫主没有了逼人的英气和杀气，更缺失了生命力，好像没有灵魂的布偶一般。
“是该恭喜。”笑，陌涵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正在大笑，开心的笑，可是为什么越笑越心酸，越笑越想哭呢。她的天四白面玉郎，她的绝夕鬼楼阎王、冷面绝杀，都是那么完美的男人，却都已经没有救了。天四的心死了，绝夕则必定活不过来了……
明知道必死，还要去拼力一试，她的心疼的千疮百孔。
轻轻推开喜房的门，屋里的喜娘们忙的不可开交。两个人扶着红豆不让她倒下，剩下的还要给她梳发髻、着喜袍、带喜玉。
“拜见宫主。”
“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来看看新娘子。”挥挥手，陌涵笑意更深。
大红袍子的裙摆在地上拖着，发髻上的步摇和着乐曲，显得很轻快又很沉重。
“宫主，新娘妆完成，宫主是否……”
“你们先下去吧，吉时再来。”
“是。”
“瑚岚你也退下，我有几句贴心话要交代给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红豆，陌涵亲切的挽起她的手臂。
谁都知道，宫主所谓的交代，也不过是“交代”。
“红豆，你的手臂都僵硬了，怎么也不活动一下呢。”轻柔的活动着她的手臂，看着她紧闭的双眸，“你知道吗？这群喜娘啊都把你的脸涂成猴屁股了，红通通的特别喜庆。”
“是不是新娘子都要这么红火，成亲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红红火火？好像是吧。诶你说，这好兆头和所谓的吉时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
“红豆你真是的，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你都不应我一句，真懒……”
“公子您不能进，宫主吩咐不许任何进去。”瑚岚正在门口拦着一位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并不领情，一把推开了瑚岚，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小涵，小涵你在里面吗？我来看你了。”
“宫主这个人瑚岚怎么也拦不住，请宫主恕罪。”
陌涵正在和红豆“谈心”，被打扰后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一听来者的声音还是将怒气压了下去。
“你退下吧。”
“是。”瑚岚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人，将门子关上了，却又在门口看到赶来的天一。
“天一大人宫主有客人在，您还是……”
“我知道，我去看看冷绝夕。”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屋子，天一绕着回廊朝二殿走去。
屋内喜气洋溢，陌涵将红豆放在床上躺好，自己则站起身走向门廊。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去带人围剿鬼楼了。”
“你不用处理朝政了？”
鹿唇不对马嘴，两人的话均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而说。
“小涵，我夏晟几时让你这么不放心了。”夏晟有一点生气，忍不住抱怨道，“我一听说你受伤了就千里迢迢的从夏国赶过来看你，你倒好，在这和一个死人说话都比和我热情。”
“你要是愿意比，我也不拦着。”
“你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计较。”夏晟服了软，走到门廊出扣住陌涵的肩膀，“宇文凯传来飞书，说只要我肯帮他登上帝位，他愿意将大楚十六座城池割让于我。”
“你同意了？”
“我又不傻，怎么会真的同意。我只是假装受领土的诱惑，然后攻其不备夺取楚国所以河山。他宇文凯也太小看我夏晟了，区区十六座城池怎么能与楚国五十二州相提并论。”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不会食言。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和你里应外合的，你放心。不过你答应我的，也一定要做到。”深深的看了夏晟一眼，没办法，她真的无法对他发脾气。
“知道，变楚国为诸侯国，封王。只是我不明白，小涵，你为什么要以性命为要挟让我养虎为患呢？”夏晟挑起她的下颚，“我不是觉得你在害我，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留着上官家的人，斩草不除根……”
“因为我就上官家的人。”
“别逗了，你是陈家的嫡小姐。”
“我父亲陈桓远也是上官桓远，楚国当朝天子是我祖父同父异母的弟弟。”
夏晟在陌涵的眼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她没有说谎，却对自己保留了一个最大的谎言。
“好，我明白了，我会封你为女王。”微微一笑，夏晟的眼神里有些失望。
“等你灭了楚国，我就归隐山林，什么女王，谁爱做谁去做好了。”走到床边，陌涵摸了摸红豆的脸颊，“夜郎，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最起码你应该是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可惜，那些都不过是我以为，你真的不懂。”
“你要报仇。”
“对，我是要报仇，但是这是逼不得已。”轻柔的整理着红豆的衣衫，陌涵继续说，“我的母亲萧魅和她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都是被楚国当今皇后宇文玥以化骨水杀害的，尸骨无存，多可笑，我娘是代替我姨娘萧兰死的，而我姨娘又是代替我娘萧魅而活。我父亲呢，知道母亲遇害后，也消失了。直到前几年才有了音讯，但却只能让我复仇了之后才相见。无父无母的我，陈楚楚，跟着姨娘萧兰在一个破庙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被你们认为最底层的乞丐打骂，只为了不暴露身份而活命，夏晟，你生而为王，过过这样的日子吗？我陈楚楚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踏着尸骨得到的！我所有的荣光，都是我自己舔着刀尖儿得到的。”
“小涵……”受不了陌涵的眼泪，夏晟上前拥住她，她的经历自己虽然知道一些却从未想过会如此坎坷，他一直以为漂亮的女子都是幸福的被养在蜜罐里，可是何曾想到，眼前这个逗自己开心，整日笑的没心没肺的女子居然经历过这么多，他的心都跟着在颤抖。
“夏晟，你知道吗，在狼谷我曾以为自己就那么死了。”紧紧的抱住夏晟，陌涵泣不成声，“每次午夜梦回，我都梦见自己躺在血泊里，与尸体为伍，那是多么可怕，我真的怕……”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好不容易我有了孩子，有了我的轩轩，为什么他要被人狠心的杀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夏晟！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我的儿子就死在的面前，你知道吗？就在我的面前……”低声的哭泣，今日的喜气陌涵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受损，“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她是为我儿子而死的，夏晟，我身上背了太多太多的血债，我真的好累，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我好累，真的好累。”
“小涵，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的血债，我帮你弥补。”亲吻着她的额头，夏晟以更加紧固的臂膀将她抱在怀里，“等你报了仇，我跟你一起布施天下……”
“宫主，吉时就要到了。”
“知道了，你让喜娘们进来吧。”快速擦干眼里，陌涵的动作让夏晟更加心痛。一个正在伤心的人，却要随时擦干眼泪，哪怕心还在滴着血。
“小涵，我帮你描眉吧。”夏晟拉着陌涵坐到梳妆台，笑着挑起眉笔。
“错过吉时就不好了。”吸吸鼻子，陌涵露出一抹笑，“我现在很丑吗？”
“不丑，你怎么都好看，但是主婚人总不能是大花猫吧。”
“混蛋，夏晟你混蛋。”陌涵露出更大的笑容。
“来吧，我可是很会描眉的哟。”看到她笑了，夏晟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更加难受，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速战速决，在三个月之内将楚国拿下，然后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双手奉上献给她。
“我一会儿要主婚，你可别让我见不了人。”莞尔一笑，她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他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王子。
锣鼓喧天，地宫首次的婚事办的特别热闹，只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省去了闹洞房这个环节，新房里异常清静，只有天四的声音不绝、不断。
“红豆你今晚真美，我能吻你一下吗？”掀起红盖头，天四温柔的笑着，嘴唇轻轻的触碰着她的唇，虽然冰冷，相比于梦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真实。
“红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肯定不记得，因为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婴儿呢。当时我就想，这么小个女娃娃怎么那么能哭呢？当时我把你捂死的心都有，幸好我没那么作，不然，我爱谁去。”温柔的拉过红豆的手，天四笑着，“你真懒，手都麻的僵了也不动一下，疼了吧。”
说着天四便为她揉起手臂，“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成亲吗？那天我可是终身难忘。”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天四喃喃的说，“你是大将军司马玉寒的女儿司马卓如，小字红豆，我呢是左先锋迟良宇的独子迟戈翎，小字玉郎，虽然娶你是高攀，但是咱俩两情相悦双方父母也没阻止。大婚那天，我记得朝廷的文武百官没说全到场也差不多，张灯结彩的迟府别提多热闹了。就在我们二拜高堂的时候，老天爷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好多黑衣人围剿了迟府，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吧，躺在你怀里，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辈子再见还娶你，怎么样，我浪漫吧。”在红豆的脸上连续又印下几个吻，天四流连的抱着她摇晃着身子，像是在哄着熟睡中的孩子。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乱葬岗了，但是我翻遍了尸体都没有找到你，我告诉自己你还活着，后来我偷偷葬了爹娘，就加入了第一大帮丐帮当了几年乞丐。你别说，丐帮真的很大，虽然我受了些苦，但是总算打听到了凶手。你做梦都猜不到凶手是谁。”布满茧子的手掌在红豆的脸颊上游走，“看你这么乖睡的这么熟，我就偷偷的告诉你哦。”微微一笑。
“是皇上，皇上他忌惮司马家和迟家的兵马，就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将我们两家都灭了门。很简单是不是？功高盖主的下场一般都不怎么样呢。”
“对了，你尝尝我自己做的梅花糖，是用山顶的梅花不是路边的梅花做的哟。”天四笑着假装逗她玩乐，“我每年都做好多，有的都已经长霉了。还是我替你尝尝吧，我把好的都挑出来等你醒了这些都给你……”
“红豆，下辈子，我还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