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李光弼只觉得胸中一闷，猛地咳了一声，一股黏糊糊的带有血腥味的东西从喉咙里用了出来，喷洒在地上！“大哥！”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光弼！”郭子仪连忙快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光弼！
“少爷！”李安连忙从身后紧紧地托住了李光弼的肩膀，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少爷，快醒醒！少爷，快醒醒！”
“是不是嗣业兄······”李光弼缓缓的睁开眼睛，悲痛欲绝的问道。
荔非元礼和段实秀都莫不吱声，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光弼无言以对，只好缓缓的闭上眼睛。几年以来，和他要好的朋友都在这场动乱中一个个离他而去。张介然、张巡、如今又是李嗣业，还会有多少人会因为这场动乱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好要多少无辜的的人为这场闹剧付出惨重的代价！难道自己真的是命犯孤星吗？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像木桩一样，静静地伫立在大帐之中。
放眼向大帐外面望去，只见八名全身素服的关西汉子抬着一口棺材，静静地伫立在大帐之外的旷野之上，仿佛八撞神像一样庄严、肃穆！
棺材尚未盖上，只见浑身戎装的李嗣业静静地躺在中间，虽说血已冷，身已僵，但是脸上那股英气仍存，俨然不可侵犯的一副大义凛然之象！
“李司徒！”跪在地上的段实秀缓缓地抬起头，对李光弼说道：“李将军临行前特以嘱咐下官，要李司徒为他选一个可以替他报仇的将军担任安西节度使。希望李司徒看在多年的交情之上，多多关照安西将士！”
李光弼慢慢地走出大帐，缓缓地曲下双膝，跪在李嗣业的棺木前，伸出双手，轻轻地在李嗣业脸庞上一抹，将李嗣业那双睁得又圆又大的怒目给轻轻的合拢，“为勤王事，不远千里、不辞劳苦，率数万安西将士东征西讨，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舍生忘死！你是我大唐铁血男儿的好榜样！你是我大唐将士的楷模！可惜，苍天不佑忠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李光弼伏在李嗣业的灵前失声痛哭，哭得几乎昏蹶了过去！
“少爷！”李安揩干脸上的眼泪，伸出双手，轻轻地将李光弼扶了起来，他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他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个少主子由于严厉的家庭教育生就了一副冷峻的外表，但在其内心仍有脆弱之处。在其一生之中，不知偷偷地掉过多少次眼泪了。得知王忠嗣的死讯之后，他曾偷偷地跑出军营，在一颗大树下枯叶的泣不成声。听说张介然以身殉城之后，他几乎身心俱裂；今日看见李嗣业以身报国，他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竟在众人面前撕开了自己冷漠的面纱，放声痛哭起来！
“安叔！”郭子仪轻步上前，对李安摆手示意，“让他多哭一会儿吧，如果不把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懑给宣泄出来的话，他会给憋出病来的！”
“是！”李安缓缓的松开了双手！
“这段时间以来，光弼承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了，太大了，这场动乱给他带来的灾难实在是太多了！”郭子仪摇着头叹道，“恐怕从今以后，这群叛贼给他就结上梁子了！”
“嗣业兄！嗣业兄！你为什么不等到叛贼被平定的那一天？你这一走，可是让朝廷又丧失了一名栋梁之才啊！”李光弼双手使劲地攀着棺木，几乎是泣不成声了！
“光弼！”郭子仪的眼泪也是夺眶而出，晶莹的泪珠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扶住李光弼的肩膀，“若果嗣业兄泉下有知的话，他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他伤心成这样。朝廷已经损失了一名勇猛的大将，可再也损失不起一名智勇双全的大帅啊！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为了千千万万因为这场动乱而死去的无辜百姓，也为了那些死在叛军手中的千千万万冤魂，你必须得振作起来！”
“大人！”虽然平日里喜欢嬉皮笑脸，生性乐观的白孝德，此时此刻说话的声音也是极为低沉！“河东数万将士可不能没有你领导他们奋勇杀敌啊！如果大人能够平定此次叛乱，将安庆绪、史思明那些狗贼碎尸万段，嗣业将军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安庆绪！”跪在地上的李光弼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变得怒目圆睁，冷漠的脸旁不断扭曲，仿佛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你父子二人欠下的累累血债，一桩桩、一件件、一笔笔，我李光弼都会给你们记得清清楚楚，有朝一日，我定要你们连本带利的还给天下！”
“各位将军！”鱼朝恩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具有特色的尖锐声音在中军大帐朝着外面喊道：“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希望各位将军以大局为重，速速升帐，商讨如何对付安庆绪，打完平叛战争中的最后一仗，也好让那死在叛军铁蹄之下的数百万英灵讨还一个公道！”
“都是你这个不阴不阳的家伙协调无方，导致各镇人马无法协调，一些胆小怕事之辈畏缩不前，才导致李将军愤而出战，马革裹尸！”白孝德白了鱼朝恩一眼，小声嘀咕道：“我白孝德征战多年，何曾打过如此窝囊的仗！”
“唉！”看到白孝德这幅摸样，安思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出右手，在白孝德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小白啊，少发些牢骚，小心你未老先衰！”
“这么小声都让你给听见了？”白孝德伸了伸舌头，附在安思义耳边悄声说道：“幸亏还没有让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听见！”
“嗯！”安思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日李将军在邺郡城下以身殉国，恐怕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有那么可怕吗？”白孝德那张布满了笑容的脸渐渐凝重起来，担忧地问道：“那我们岂不是……？”
“三分天意，七分人祸！”安思义苦笑道：“恐怕于事无补！”
“主帅无谋，累及三军啊！”二人异口同声地叹道。
“李嗣业将军血洒疆场，尽到了一个臣子、一个将军的本分，是我们众将士的楷模！”鱼朝恩言简意赅，短短的一句话，就对李嗣业的一生功绩做出了高度评价：“李将军千里勤王，马革裹尸，是我们大唐的一大损失，对此，作为三军观察军容使的咱家深表惋惜！平叛尚未成功，众将仍需努力！希望各位将军继续发扬李将军那种敢拼敢打的精神，为天下、为朝廷、为江山社稷早日平叛，拿出昔日追逐安庆绪的劲头，一鼓作气，拿下邺郡，为平叛事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鱼大人！”郭子仪起身，朝着鱼朝恩深深一拜，“末将认为，邺郡城固兵坚，易守难攻，城中叛军必然会做困兽之斗！安庆绪又生性多疑，残忍好杀，必然会用严刑峻法约束部众，但凡是有前往城外向我军投诚的叛军都会遭受残忍杀害。如今城中众人都会一致对抗我们，若是强攻的话，恐怕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的！不如决漳河之水，以淹邺郡，迫使安庆绪出城投降！”
“决漳河之水，以淹没邺郡！”鱼朝恩疑惑地问道。
“昔日曹孟德决战袁本初之时就是采用此办法的！”郭子仪说道：“末将敢保证，漳河之水的威力绝不亚于十万大军！”“诸位将军有何异议？”
鱼朝恩朝帐中的其他几位节度使问道。
“此计甚好！”李光弼站了起来，缓缓地说道：“但是，此仗不可旷日持久，数十万大军，耗费甚大，邺郡孤城一座，又没有充足的粮草物资可供大军耗费。大军供给，全部仰赖江淮、并州、怀州地方赋税，若是史思明从范阳出兵扰乱我军粮道，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将军，你在太原可是以一万团练之众击溃了史思明的十万精锐啊，为何现在对史思明总是如此忌惮呢？”鱼朝恩用一种嘲讽的眼神望着李光弼，阴阳怪气地问道：“你可别忘了，在邺郡这座孤城周围，可是有朝廷的八位节度使和二十万大军啊！”
“史思明并非等闲之辈，而且善于坐收渔利！”郭子仪沉重地说道：“还是小心提防方是上策啊！”
“他若是胆敢前来，咱家就把他给一并解决了！省得诸位将军将来再跑一趟范阳！”鱼朝恩脸蛋上浮出了一丝得意的阴笑：“传令三军，搬往高处，准备引漳河之水以淹邺郡！”
“末将遵命！”
时间不到一天，在几万人的共同努力的结果之下，十几丈的漳河大堤就被掘开了一条几丈宽的缺口，滔滔洪水如同下山猛虎，迅速冲向邺郡。可怜的孤城，很快就成为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塔，除了高高的城墙还屹立在无边的旷野之上，城中的街道、店铺、泉眼里全都灌满了水，就连修筑在高处，被几百级台阶托起的宫殿也在这滔滔洪水肆无忌惮的冲击之下，显得摇摇欲坠！
更可怜的是那群跟随安这庆绪困守邺郡城的几万将士，跟上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爷，过着整天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既要防备城外唐军的进攻，又要担心安庆绪突如其来的龙颜大怒，如今还要防备这吃人的洪水冲毁城墙，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最可怜的还是那些被困在邺郡城中的那些无辜百姓了。平日里积累的财富早就被安庆绪的横征暴敛搜刮的干干净净，家中仅剩下的一点点口粮又被那群遭天谴的兵油子给抢走了，只好在城中忍受着饥饿和寒冷的煎熬，好不容易等到了朝廷军队的前来解救。可是，城外的数十万唐军居然对一座邺郡束手无策，只好决漳河之堤，引漳河之水来淹邺郡城！，洪水一来，几十万唐军全部后撤，再次让他们的希望化作了泡影。就老百姓而言，特别是刚刚经历了太平盛世的盛世百姓，他们承受的痛苦实在是太大了，无论是改朝换代，还是朝廷中兴，最终的受害者都是他们！
郁闷的安庆绪今天终于领教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了，此时此刻的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事——等死！
大水足足淹了十天，城中的存粮那以满足数万人的胃口，仅仅十天，就连老鼠价钱也是一天一个价，陡然上升到了四千钱一只！
城中的人们再也顾不得安庆绪的严刑峻法了，都产生了投向唐军的念头，但是苦于城外的滔滔洪水，谁也无法出城！
“郭大人不愧是沙场名将，漳河之水，果然不亚于十万雄兵啊！”鱼朝恩得意地笑道：“我想不出十日，安庆绪便会主动出城投降！”望着脚下滔滔的洪水，和一片汪洋，鱼朝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鱼大人，不好了！”当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之时，崔光远便带着满脸晦气，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的跟前！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头，鱼朝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明白，一切的一切，都被那个自称是乌鸦嘴的李光弼给言中了！
“末将有罪！魏州城失陷了！”崔光远冲到鱼朝恩跟前，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史思明长驱直入，距邺郡城不到两百里路了！”
“混账！”鱼朝恩气得两眼直冒金星，简直有一种骂娘的冲动：“魏州城的安危关系到全军侧翼的安危，是平叛的关键，你怎么就不严加防范，死守城池！”
“大人！”李光弼站了起来，缓缓地说道：“史思明老奸巨猾，工于心计，并非等闲之辈，偷袭魏州，那是迟早之事，此次他出兵，就是不希望朝廷、安庆绪和他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或者就是希望坐收渔利！”
“李司徒和史思明是老对手了，依你高见，我们又应该怎么应付史思明？”鱼朝恩扭过脑袋，向李光弼询问道。
“史思明攻克魏州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可能是慑于嘉山之败，不敢贸然进军，末将请求与朔方军联手，共同进兵，进逼魏州。以郭帅与朔方军的威名，定能够让史思明放弃魏州，退守范阳！”鉴于鱼朝恩对自己的成见，李光弼说话、处事都显得格外谨慎，以免和鱼朝恩发生正面冲突，让郭子仪夹在中间难处！
鱼朝恩再度把眼光投向了身边的郭子仪和李光弼，心中一凛，“好你个李光弼。目前邺郡城外的几镇兵马二十万人而言，最具有战斗力的就是朔方军和河东军了，你二人又是异姓兄弟，同登台阁，现在已经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了。若是让你二人在此建立不世功勋的话，皇上恐怕除了皇位以外，就没有什么可以赏赐给你们了！若是让你二人联手抗敌，局势的进退恐怕就得由你们二人说了算！其他人又能那你们奈何？”
“鱼大人，”关内节度使王思礼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李将军此计正是兵书上所说的围城打援之计，确实是一条上上之计，此时的安庆绪和史思明已经到了了唇齿相依的地步了，一旦安庆绪一死，史思明必然失去了号召力，叛军就会树倒猢狲散；史思明一旦被击溃，安庆绪就会丧失最后一条救命稻草，邺郡就会不攻自破！”
“以咱家只见，倒是迅速解决邺郡城中的安庆绪为妙！”鱼朝恩对他们摆了摆手，打断了王思礼的发言，“擒贼先擒王，安庆绪逆天而行僭越称帝，人神共愤，若是不迅速平定这个叛贼的话，那我们怎么向太上皇和皇上交代？”
“安庆绪龟缩在邺郡城中，很难有所作为，只要稍加时日，必然会土崩瓦解！”李光弼见自己的方案被鱼朝恩否定了，连忙站起身来据理力争，“史思明麾下，多为昔日安禄山麾下的精锐之师，若是他搅入到这场战役中，胜负是很难预料的！”
“李将军倒好，一下子就抽掉了这二十万人之中最为精锐的朔方、河东两镇人马！若是你们与史思明打得难解难分之时，邺郡城中的安庆绪突然从城中杀出来，作垂死挣扎，导致全面被动，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承担？”鱼朝恩走到李光弼面前，阴沉着一张脸问道。
“我……”此时的李光弼仿佛是热锅上的一只蚂蚁，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刚要发作之时，却被郭子仪扯了扯衣角，示意他坐下。
“唉！”李光弼心中说不出有多么郁闷，回头望了望郭子仪，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座位上，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不阴不阳之人，恐怕一盘好棋全让他给搅黄了！他衣袖一甩，愤愤地望了鱼朝恩一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素有主见的郭子仪为什么一遇见这个阉货总是一言不发，甚至处处都要让自己迁就于他？难道，这位昔日驰骋沙场、笑傲群雄的铮铮铁汉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他又偷偷地瞥了一眼郭子仪，只见他那位义兄的脸上布满了愁容，似乎遇到了人生中的最大难题。殊不知，只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郭元帅，你可有什么高见？”鱼朝恩得意地望了一眼李光弼，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郭子仪。
“以末将看来，李司徒之计确属上策，就是不知中使大人还有什么高见？”曾经差点被哥舒翰给一刀剁了的郭子仪此后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就是在上司的决策还未正式出炉之前绝不会拿出自己已经定稿的方案，更不会为了自己的意见与上司争执不下，尤其上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人物！
“咱家还是那一句话，安氏父子罪大恶极，岁万死难赎其罪！如今已是秋后之蝉，若不迅速解决的话，必然会死灰复燃、贻害天下！所以，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拿下邺郡，斩除罪魁祸首！至于史思明，只要安庆绪一死，他就不可能掀起什么大浪！”鱼朝恩用他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通，“众将军听令！，近日务必将邺郡城围得水泄不通，定要将安庆绪那厮绳之以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