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将范阳十三郡十三万人马投降大唐以后,李亨是喜出望外,册封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赐爵为归义王,赐予铁卷刻有凌烟阁图形丹书,而且是恩宠有加,史思明的七个儿子都被封了大官,宣召史思明进京受封。然而,史思明自恃手中掌控十几万人马,足可以与大唐、大燕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呆在范阳,迟迟不肯动身进京。
身在太原的李光弼与史思明打了多年交道,深知史思明生性阴险狡诈,其野心丝毫不亚于安禄山,只不过安禄山在时,慑于安禄山的淫威,他才有所畏惧;安禄山一死,安庆绪自然是镇不住他的,他与安庆绪分道扬镳是早晚之事,可是他的野心绝不仅仅只在于一个范阳节度使的官职和一个归义王的爵位。
“大人,”见李光弼陷入了沉思,安思义轻步上前,右手将合拢的折扇轻轻地击打着左手,面带微笑地问道:“又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吗?”
“哦,是安先生啊!”见安思义上前,李光弼连忙起身,紧紧握住了安思义的双手,神色凝重地问道:“以先生对史思明的了解,他会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吗?”
“难!”安思义摇了摇头,“昔日安禄山在世之时,史思明侍奉安禄山都留了一手,若要他久居人下,恐怕有点难度!”
“也就是说,史思明归顺朝廷只是他的一个权宜之计,待其羽翼丰满之时,他迟早会死灰复燃,东山再起!”李光弼急切地问道。
“从种种迹象表明,史思明降而复叛那是迟早的事情!如今他只是在静观事态变化,等到朝廷与安庆绪拼出结果之后,他再坐收渔利的可能性极大!”安思义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也就是说,等到朝廷平定安庆绪之后,还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来防范史思明?”李光弼忧心忡忡地说道。
“恐怕问题还会更严重!”安思义神色凝重的说道:“待平定安庆绪之后,朝廷必定要为缩减开支而裁撤军队,此时的史思明必定会借题发挥而乘机起兵作乱,到那时,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朝廷要与史思明周旋,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李光弼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勃然大怒道:“此时隔岸观火,到时再坐收渔利,他的如意算盘到时拨的挺精的!”
“谁叫皇上那张龙椅具有如此之大的诱惑力呢?”安思义摇着头说道:“但凡有点野心的人,谁不想化家为国、君临天下,拥有那种对天下所有人的生杀予夺的权利呢?”
“可是天下的芸芸众生又招谁惹谁了?非要他们承担改朝换代带来的痛苦!”李光弼的脸上;露出了一股悲天悯人的神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安思义也摇了摇头,“难道大人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如今史思明是皇上的新宠,要想动他,恐怕有点难度,为今之计,只好上书皇上,陈明利害,让朝廷早作防范!”李光弼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此事恐怕要担当风险啊,大人!”安思义来着李光弼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昔日河南节度使张镐张大人就是因为上书说明史思明归顺并非真心,最后被皇上降职处分了!难道大人就不怕······”
“昔日王忠嗣王大人相对曾告诉我,相对于天下苍生的幸福和朝廷社稷的安危,个人的荣辱得失又何足道哉?如果我的降职、甚至是杀头,能够唤起皇上的防范意识,让天下苍生免遭战火荼毒,让江山社稷危而复安!那也值了!”李光弼的语气越发坚定了。
“大人公忠体国之心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倘若天下人都有大人这般悲天悯人的情怀,这天下就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纷争了!”安思义对着李光弼竖起了大拇指。
李泌归隐以后。李亨身边就少了一个得力的助手,每当遇到国家大事,特别是那种非常棘手的国家大事,他就会心急如焚地背着手在含元殿中踱来踱去。
“豫儿!”他顺手拿起李光弼从太原递上来的奏折,对身旁的李豫问道:“在短短的两个月之间,就有两个人预言史思明会造反,而且都是独当一面、功勋卓著的封疆大吏!你有什么看法?”
“父皇,儿臣年幼识浅,不敢妄言,只怕耽误了国家大事!”李豫低声说道,两个眼珠子偷偷地瞥了李亨一眼。
“没志气!”李亨轻轻地骂了一句,“当年太宗皇帝有你这么大之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太上皇有你这个年纪之时,已经君临天下了!记住,无论是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有自己的主见,你将来可是要肩挑天下啊!”
被李亨一顿数落之后,李豫低下了脑袋,低声说道:“却如他们所言,史思明归顺朝廷,恐怕真的是迫于形势。以他的野心和个性,绝非是久居人下之人!儿臣认为,李光弼和张镐所言绝非杞人忧天!”
“言之有理!”李亨把一股赞赏的目光投向了李豫,“继续说下去!”
“昔日太上皇对安禄山的恩宠绝不亚于父皇对史思明的恩宠。而且还把所有预言安禄山会造反的人都一一处置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获得安禄山对太上皇的一片忠心,反而酿成了朝廷播越、天子蒙尘的惨剧!父皇认为仅仅靠一点恩宠就会笼络住利欲熏心的史思明吗?而且,史思明迟迟不肯入朝受封又在说明什么?”
“嗯,看来朕的豫儿是越来越成熟了!”李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只不过,目前剿灭安庆绪在即,朝廷不宜树敌过多啊!要不,调动史思明去围剿安庆绪?”
“以史思明目前的实力,他完全可以与朝廷讨价还价!而且即使他奉诏而行,恐怕也是进一步退两步,谁也奈何不了他?”李豫摇了摇头。
“那又该怎么办?”李亨的一颗心又紧张起来。
“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李豫皱了皱眉头,“史思明在范阳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若要动他的话,势必会动一发而前全身。不如就依李光弼将军所奏,派邬承恩到范阳去做史思明的副手,也好监督一下史思明。朝廷不指望他为剿灭安庆绪出力,但只要他在此过程中保持中立都好办!”
“可是当初安庆绪派阿史那承庆到范阳去监督史思明,其结果却是适得其反啊!”李亨担忧的问道:“朝廷如此而为,会不会让历史重演啊?”
“情况不一样了,邬承恩的父亲邬知义对史思明有知遇之恩。史思明说什么也不会对邬承恩起疑心的。”李豫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再说,被史思明软禁在范阳的阿史那承庆也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可以赐予他丹书铁卷,让他协助邬承恩控制史思明,二人合力的话,胜算还是比较大的!”
“嗯!”李亨有点了点头,用赞赏的语气说道:“不愧在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置上呆了几年!你处理事情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记住,此事事关机密,千万别对第三人提及,若有泄露的话,史思明再次反叛就有口实了!”
“儿臣明白!”
事情进展的似乎异常顺利。邬承恩前往范阳。也许是邬承恩是史思明与阿史那承庆不一样的是,此次他没有受到史思明陈兵相胁的待遇。反而受到了史思明出城十里相迎的盛情款待。并且还允许他可以到各营视察军情、了解防务。与当年安庆绪派往范阳监督史思明的阿史那承庆相比而言,他二人可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可能就是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邬承恩享受的待遇规格太高了,让他不禁感觉到有些飘飘然了。在他眼中,史思明不过尔尔,连起码的防范意识都没有一点点,临行之前李光弼的千叮咛、万嘱咐在他看来似乎都是多余的,至于阿史那承庆的丹书铁卷,那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他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雇佣了一大批色艺俱全的歌姬,前往各营进行慰问演出,并且散尽家财到各营游说,以达到笼络人心、分化瓦解史思明部下的目的,为自己建立一个不世功勋!
殊不知,就在他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自己的完美计划之时,史思明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和安禄山一样,史思明在范阳的各级部队中都安插了自己的亲信作为耳目。当邬承恩按部就班实施自己的计划之时,史思明悄悄地向他举起了屠刀。
史思明鉴于邬知义对自己的知遇之恩,特定将范阳城内一座豪华的府邸赐予了邬承恩,而且还允许邬承恩在军中的小儿子邬领怀经常回家探望。
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邬承恩父子在夜深人静之时举杯对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邬承恩就神秘地对邬领怀说道:“孩子,我们邬家快要成为朝廷的大功臣了!只要我们为朝廷除去了史思明这个逆贼,范阳节度使就是你父亲我了!李光弼将军要我与阿史那承庆那个逆贼携手行动,以父亲的为人,怎么会与叛贼同流合污呢?”
“是真的吗?”邬领怀还没有开口,一声巨吼如雷鸣般在空中炸响开来,放眼望去,之间几百根火把将邬承恩的府邸周围照得宛如白昼,史思明在几百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的保护之下站在他的大门口,冷冷地盯着他,“看来我史思明这条贱命还是挺管钱的,竟劳这么多人记挂!”几百个手执刀枪的范阳兵士从门外鱼贯而入,将邬承恩父子仅仅围在院子中央。
站在大门口的史思明阴沉着一张脸,两个眼珠子中充满了杀气。身边那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将手中的家伙齐刷刷地对准了邬承恩父子,整个院子周围围满了史思明的亲信,此时的邬承恩父子就是插上翅膀,也难也飞出这个院子半步!
“啊!”邬承恩的额上渗出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此时的他如梦初醒,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史思明的掌控之中。自己的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把自己一步步推向了史思明在就设计好的圈套之中!他无语了,只好默默地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邬承恩,念在邬老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份上,我史思明视你如手足兄弟,处处厚待你。你为什么要谋害我?为什么?为什么??”史思明快步上前,双手抓住邬承恩的领口,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歇斯底里的咆哮道。身边的十几个彪形大汉快步上前,将邬承恩父子死死摁在地上,让他们不能动弹丝毫。
“大帅,属下冤枉啊!”此时的邬承恩终于知道这不是梦境了,声嘶力竭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的!这都是,都是李光弼······李光弼的主意!是他嫉妒你功劳超过了他!才授意我这样做的!”
“给我搜!”史思明大手一挥,外围的几十名士兵应声而动,在整栋房子里翻箱倒柜、挖地三尺,终于把李亨赐予邬承恩的圣旨、御赐的丹书铁卷和李光弼送来的文书给搜了出来!
“若史思明心怀二心,卿可取而代之!”史思明拿着圣旨,喃喃自语道:“天啊,我史思明究竟是做错了什么,竟处处遭人猜忌!安庆绪容不下我,李亨容不下我,大燕抛弃我,大唐猜忌我,难道我史思明天生就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吗?”
“皇上,微臣忠心一片,天日可见,你为什么就不能明察秋毫呢?你为什么就要听信谗言呢?难道在你的心中就容不下微臣吗?”说罢,史思明泪如雨下,仆身倒地。
“大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周挚弯下腰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史思明,柔声劝解道:“看来大唐皇帝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咱们为什么还要伺候他呢?以范阳十三郡的地方和十三万精锐人马,无论是对大唐,还是对大燕,都是一个具有绝对诱惑力的香饽饽,也是一个有绝对杀伤力的致命威胁!”
“对,大帅!”李归仁也附和道:“我们降唐则唐胜,我们投燕则燕存。我们保持中立的话,则是李亨那狗皇帝和安庆绪那弱智双方谁也不敢得罪的力量!”
“大帅,陈希烈等人投靠大燕的降官都被李亨给杀了!而大帅却是当初就跟随安禄山在范阳起兵的人啊,而且还在河北与李光弼等人结下了难解难分的仇怨。若是等到朝廷平定安庆绪之后再秋后算账的话,恐怕第一个被收拾的人就是大帅你啊!就算是朝廷网开一面,李光弼这些人会放过你吗?”阿史那承庆也站出来劝道。
“此事与朝廷无关,都是李光弼嫉贤妒能,陷害我的!”史思明痛哭流涕地说道:“我要上京面圣,请求皇上主持公道!”
“大帅,此事万万不可啊!”众人连忙跪在地上劝解道:“如今朝廷已经对大人起了疑心,大人此去,怕是有去无回啊!”
看见众人都在阻拦,史思明当然是借坡下驴顺势说道:“那好,就有劳周先生替我起一道奏折,要皇上替我主持公道,向李光弼讨一个说法!”
“属下遵命!”周挚欠身答道:“那这二人应该······”他指着邬承恩父子向史思明问道。
“他对我不仁,我为何还要对他讲义气?”
“属下明白!”
史思明只是想为自己的再次反叛找一个合适的接口,所以才给李亨出了这样一个艰难的选择题,最终的结果也是朝着他的意图发展下去了。
李光弼对唐朝能够顺利收复东西二京功不可没,李亨不可能因为一个史思明的无理要求而自毁长城,而且还落下一个屠戮功臣的罪名。所以,当史思明的奏折传到长安城以后,李亨的批复就是:“此时系邬承恩一人所为,与李光弼无关,望爱卿切勿挂怀!”
“啪!”史思明将手中的那份奏折重重地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吼道:“李亨这个狗皇帝,与李光弼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明明就是自己所为,却把责任往一个死人身上推,而且还推得干干净净。死无对证,倒是可以完全脱离干系。这种哄三岁小孩的伎俩居然用在我的身上,这不是明摆着拿我当弱智吗?这样狡诈的皇帝,忠于他又有何用?陈希烈等人是天宝年间的重臣,太上皇弃之不顾,独自西逃,在收复洛阳之后,尚未逃过唐廷的责罚,更何况我们这些原本就跟随安禄山造反的人呢?若安庆绪一死,拿来开刀的,我史思明若是成为了第二,谁还有能力当第一呢?”
“反了吧!大帅!”帐中诸将齐声吼道。
“反了!大帅!”帐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们既不忠于大唐,又不忠于大燕。我们独树一帜,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下,进可以统一天下,建立千秋万世之功业;退可以与大唐、大燕呈三足鼎立之势!尚可自保!”
“苍天为证!不是我史思明不忠,而是大唐、大燕都容不下我史思明!我只好独树一帜、自立为王,自即日起,我史思明自称大圣燕王,国号北燕,与大唐、大燕逐鹿中原,一决雌雄!”
“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