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大人,史思明降而复叛,又僭越称帝。叛贼内部人心不稳,史思明在此时逆天而动,率部南征,导致叛军内部燕赵等地附逆之辈,日夜思归,难道不是官军出击的最佳时机吗?”鱼朝恩阴阳怪气的问道:“洛阳乃是朝廷东都,有宫殿朝堂,太庙陵寝,若是长期任由叛军蹂躏,不知皇上情何以堪?你我这些做臣子的何以面对天子,面对列祖列宗!”
“鱼大人,行军打仗,兴师动众,动则百万,事关朝廷安危、苍生祸福,须得谨慎行事,不能当做儿戏啊!贸然行动,是在拿数万健儿的性命和天下苍生的福祉来做赌注的啊!”未等李光弼开口,她身旁的安思义见鱼朝恩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愤然起身辩驳道:“史思明老奸巨猾,工于心计,难道不知道劳师远征其中的利害关系!至于叛贼内部燕赵之士思乡情切、意图北归等等流言蜚语想必是史思明的间谍所传,岂可信以为真。邺郡一战,官军新败,兵无战心,士气低落,史思明乘势南征,锐气正盛,此时出城与他决战,正是他求之不得之事!以学生之见,不如坚守河阳,等到史思明疲惫之时再出击也不晚!”
“想必这位就是被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安思义安先生吧!”鱼朝恩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史思明被你说的如此厉害,那当时在河北之时,他为什么就没有发现你是一个人才呢?”
“这·······”饶是平日里安思义智谋过人,在这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鱼朝恩面前,也是一时无语了。若是此时谦虚,承认自己无能的话,那么一个无能的人在这种军事会议上能够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吗?若是否认史思明的才干,那么面对如此不济的对手,出城作战还用得着犹豫吗?
“鱼大人,史思明能够取安庆绪而代之,自非等闲之辈!”李光弼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地说道:“在此期间官军虽有小胜,但并未挫动叛贼之锐气;在下认为收复东都,时机尚未成熟。况且洛阳乃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即使是收复洛阳,对官军来说,无疑是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我们又何必付出沉重的代价而去换取一个沉重的包袱呢?”
“太尉大人!”鱼朝恩突然厉声吼道:“洛阳乃是朝廷东都,是圣上的东宫,你身为三军副帅,不战而弃东都,皇上仁慈,并未追究责任,今日要你收复东都,你却推三阻四,究竟意欲何为?安达你非要皇上背上一个‘弃祖宗陵寝而不顾’的骂名吗?”
“对皇上!对朝廷!李光弼忠心一片,可昭日月!”听到鱼朝恩如此严厉的措辞,李光弼突然跪在地上,右手指天,左手捧心,信誓旦旦地说道:“若是光弼心存二心,则死于乱刀之下,抛尸于荒野之中。今天力争,那是为皇上分忧,为朝廷着想,为百姓谋福,大人若有疑问,则可将李光弼剖肝沥胆,以验其心!”
“李太尉这又是何必呢?”鉴于李光弼在军中的威望,鱼朝恩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他知道,一旦将李光弼逼得太过分了,无论如何自己是镇不住那群骄兵悍将的,“以咱家之见,我们都是过于偏执了,不妨集思广益,听听大家的意见如何!”说着,他就把询问的眼光投向了朔方留后仆固怀恩!
被鱼朝恩这样一扫视,仆固怀恩心里便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他倒是打心眼地佩服李光弼。但不知怎地,与李光弼共事,总会让他感觉到浑身不自在,这可是一个容不得别人挑战他权威的人物啊!张用济以身试法,跳出来做了一回出头鸟,就让李光弼给毫不客气地杀掉了!还有一次,他帐下的几名吐蕃士兵在河阳犯了事,被李光弼给抓住了,当被问出是自己部下之时,李光弼就向他偷来了两道慑人的寒光!尤其是在河阳南门一战之时,李光弼就差一点取了他们父子二人的项上人头,更是让他心有余悸!与这种人共事,尤其是这种人作为自己的顶头上司,那无疑是在自己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利剑。所以,他就将史思明间谍所放出来的话不假思索地当成了真话传入到鱼朝恩的耳朵里!
“鱼达人,太尉大人!”仆固怀恩起身朝着鱼朝恩和李光弼拱了拱手,“依末将之见,史思明和李太尉是老对手了,而且还患上了‘恐李症’!此次出兵收复东都,胜算应该不在九成之下!一来,史思明初定大局,人心未附;二来,叛贼新败,兵无战心;三来,叛军之中大多数人都为燕赵之士,思归心切。近日又连连受挫,自然锐气尽失!反观我军,在太尉大人的英明领导之下,无论是战还是守,皆是连连取胜,士气倍增。我们又是以王者之师讨伐叛逆之众,自然是众志成城、天意所归!由此观之,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岂有不胜之理?”
李光弼差一点被气得吐血,殊不知,与史思明较量,不仅是军事实力的较量,而且还是心理素质的较量。他坚守河阳,就是要史思明屡屡受挫,将史思明及其部下打得没有一点脾气,打得莫不吱声打得一个个都变成龟孙子!让他们认识到,聚集在河阳的并非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是一群临时拼揍的乌合之众也可以让他们吃尽苦头,让史思明那颗骄横的自信心一点点的消失殆尽,让他们无力再战,在以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胜利。一句扫平河北诸郡,然后罢兵息战,让天下百姓重享太平。可是,现在让人一搅和,这个愿望很快就会成为镜花水月、空中楼阁。如果说鱼朝恩拿着鸡毛当令箭,瞎指挥,那是因为他不明就里、不懂军事,以外行充当内行,倒是情有可原。但是,仆固怀恩可是一名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的老将了,为什么他也要跟着瞎起哄?李光弼简直无语了!“鱼大人,就目前形势而言,官军还没有扭转整个战局的能力,下官认为,还是应该坚守河阳,与史思明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待史思明锐气消耗殆尽之时,方可一鼓作气,重定乾坤!若是贸然出击,当年哥舒翰潼关悲剧恐怕要再次上演!”
“咱家再度重申一次,皇上在圣旨中曾三令五申,洛阳乃是朝廷东都,一日不收复,朕就寝食难安!”见李光弼仍坚持己见不肯让步,鱼朝恩只好拿出最后的砝码:“作为臣子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主忧臣辱这个道理李太尉应该明白吧!”
“李某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不过此举关系到社稷安危、百姓祸福,李某身为三军主帅,就不得不为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着想;李某身为民之司命,就不得不为千千万万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岂可因一己之私而至江山社稷的安危于不顾!置天下苍生的祸福于不顾?”李光弼铁青着一张脸,仍然据理力争!
“中使大人!”未等鱼朝恩开口说话,刨冰参加军事会议的王思礼起身说道:“李太尉与史思明交战多日,甚至史思明的秉性,依下官之见,李太尉对目前局势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李太尉的判断不会有错,难道皇上的圣断就会有错?”鱼朝恩两眼直勾勾地盯住王思礼,阴阳怪气的问道,随即转过身子,对身后的管崇嗣喝道:“管大人,有请尚方宝剑!”
“是!”他身后一名关西大汉应声而道,随即解开一批黄色锦缎,双手捧出一把金光灿灿的宝剑!
“万岁!万岁!万万岁!”帐中众人一见此物,连忙下跪,山呼万岁!
“本使奉皇上圣旨,代天监军,皇上授予临机专断之权!望各位达人好自为之!若有忤逆圣意者,休怪本使军法无情!”鱼朝恩的脸马上阴沉下来了,用一种极为尖锐的嗓音喝道:“王大人,王节度使,你征战多年,劳苦功高,近年来又为朝廷平叛东征西讨,落下了病根,河东节度使一职,事务繁忙,劳心劳力,长此以往,恐怕王大人的身子骨经不住折腾啊!咱家看不如这样,王大人可以解甲归田了,这河东一镇,就让管将军替你执掌吧!”
“噗!”一股血箭从王思礼的口中喷涌而出,“你······”他指着鱼朝恩,怒目圆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魁梧的病躯摇摇欲坠!
昔日跟随王忠嗣东征西讨,在刀口上舔血,他没有如此被伤过;当年从潼关面前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他没有如此绝望过;邺郡一战,他的泽路兵马身陷绝境,九死一生,他没有如此伤心过。今天,一名封疆大吏,一名战功赫赫的方面大员,竟成了一个宦官树立威信的典型,他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是难以启口!
“鱼朝恩!大好局势毁于你手,你将成为千古罪人!”王思礼悲愤到了极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骂出了一句许多人想骂而不敢骂的话来!
“噗!”又是一股血箭从他口中喷射而出,只见他那病躯不断向地上倾斜!
“王大人!”白孝德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地扶住了王思礼。但是此时的王思礼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两只圆睁的怒目死死盯住了鱼朝恩,整个僵硬的身子,无力地躺在了白孝德的怀中。
“王——大——人!”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湿润了这位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青年的脸庞,浑浊的泪水一滴滴地洒落在王思礼的身躯上,似乎想要为他洗清冤屈!
李光弼那张冷峻的脸庞之上除了肃穆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任何表情。两个眸子发出了两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寒光。此时的他除了悲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心情。如果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一名将军最好的归宿,那像这种稀里糊涂地含冤而死,让人情何以堪?他缓缓地走上前去,伸出右手在王思礼脸上轻轻一抹,低声说道:“王兄,你安心去吧,也许在千百年之后,会有人理解你的苦衷的!”
“皇上有旨!”未等李光弼在悲愤中缓过神来,鱼朝恩又开始阴阳怪气地吼叫起来:“李太尉尽可放手与史思明一搏,若有不济,皇上定当御驾亲征,与史思明一较高下!”
晕!绝对会被晕死!此时的李光弼彻底无语了。看来这一仗是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得打;他愿意打得打,他不愿意打还是要打!五年前哥舒翰遇到的倒霉事情今天让他给碰上了!“微臣李光弼领旨!”没有辩白的时间。没有选择的机会,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认命!
“帐中诸将听令!”他转过身子吩咐道。
“末将在!”
“李抱玉将军率领一万人马留守河阳,为我军看守好家园!”李光弼神色凝重地吩咐道:“企欲各位将军率领本部人马跟随本帅一同出征洛阳!此役关乎社稷安危,望各位将军奋勇杀敌,以报皇恩!若有怠慢,军法难饶!”
素以治军严整著称的李光弼再次强调军法,让帐中诸将噤若寒蝉。除了个别人以外,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楚!
“各位将军,咱家给各位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看到自己恫吓成功,鱼朝恩立刻眉飞色舞地宣布:“为了保证此役能够一举收复东都,皇上特令卫伯玉将军率领新组建的以御林军为骨干的神策军开赴河南,与各位将军并肩作战,皇上还在长安准备了庆功宴,等待大家凯旋班师!”
“噗!”李光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在心中破口大骂:“好你个狗腌奴,你哪是带人来助阵啊!明明就是监视,恐怕是同当年杨国忠派杜乾运屯兵灞上的居心别无二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