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玉环被一纸诏书送进了太真观,有两个人就被急坏了。一个是寿王李瑁,本来属于自己的美人,却被一道圣旨选进了太真观,这就好像是煮熟的鸭子从嘴边飞走了。他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为什么此时的老头子会突然下一道圣旨,要为已经死了多年的窦太后守孝?更不明白,后宫佳丽三千,公主也不在少数,更不用说各亲王、皇子的家室了。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的杨玉环?这老头子对我也是太偏爱了吧!殊不知,杨玉环一旦进了太真观,恐怕他面临的不仅仅是短短几年的夫妻分离,恐怕还会是虽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之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如风一般飞到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带来了短暂的美好回忆之后,又在顷刻之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拉走了,让一道圣旨给活生生地撕扯开来,而且面对这种事情,贵为皇子的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这难道不是人生的一大悲剧吗?
另一个被急坏了的人就是李隆基。作为天下人顶礼膜拜的他、要想成为千古一帝的他,已经成就非凡的他,对自己此时此刻的做法也不敢苟同,甚至还有一丝担忧。自从武惠妃去世以后,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但是谁又能够真正读懂他那一颗心呢?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总是一个人起来,抚琴弄萧,用音乐来遣散心中的孤独与寂寞。就他人而言,还有可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而他呢?纵使天下人都对他敬若天人,都对他顶礼膜拜,都知道他的存在,但是,真正理解他的人又有几个呢?作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就注定了他那孤家寡人的命运;作为一位杰出的艺术家,他迫切需要别人的欣赏和理解;但是,下里巴人又怎能读懂阳春白雪的奥妙?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位才貌双全、艺术细胞含量十分丰富的女子,能听懂他的音乐、能读懂他的心。他弹奏霓裳羽衣曲,她可以和着音乐的节拍跳起霓裳羽衣舞。好像就是上苍赐予他的一见最珍贵的礼物,给他带来的知音。但为什么她就偏偏成为了自己的儿媳妇,在他和她之间横上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道德鸿沟。他时时都在问苍天:为什么朕在以前没有发现她?她为什么要到我皇家来?她为什么成为了朕的儿媳妇?为什么又偏偏是她能够读懂朕的心?上苍为什么要如此待朕,让朕找到了自己的知音,却又无法和她生活在一起?
非常之人在非常之时,为建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举。作为杰出的艺术家,他天生就有一种尚美的艺术细胞,也有一种追求美丽的艺术胆识;作为伟大的政治家,他更有一种敢于突破常规的政治魄力和委曲求全的政治手腕。
“她是朕的儿媳妇,朕要和她在一起势必会招致天下人的非议。难道就不能让她不是朕的儿媳妇?整个天下都是朕的,难道她就能例外?如何既能得到她,又不至于背上乱伦的罪名?”平时处理军国大事都游刃有余的李隆基此次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这样一来,岂不是害苦了朕那苦命的瑁儿。短短的几个月间,就是去了至亲至爱。刚刚承受了母亲离世的打击,又要承受夫妻分离的痛苦。作为父亲的朕真的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自己的儿子的痛苦之上吗?如果这样做,朕还是一名合格的父亲吗?”“合格的父亲!”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一跳入他的脑海中时,他就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他想起了太子李瑛;临死前说过的那段话:“在这个专制的时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你既是我的君主,又是我的父亲,你要我的命,我敢不给吗?但是要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作为小人谗言攻击的目标,作为皇帝的你连自己的亲身儿子都保护不了,你还是一名合格的父亲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瑛儿真的该死吗”这个问题又开始缠绕着他,“难道张九龄的话是真的?难道瑛儿真的是无辜的?难道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阴谋??难道自己在一时冲动之后犯下了一个遗恨千古的错误?
“杨玉环进入了太真观,也就意味着她与瑁儿之间的婚姻已经解除了。在假以时日,让她来到朕的身边只是时间上的早晚问题。只是朕应该如何补偿瑁儿呢?”他又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启禀皇上,中书令李林甫李大人求见!”正当李隆基陷入沉思之中时,高力士上前奏道。
“快宣!”李隆基招了招手。
李林甫在高力士的带同下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含元殿,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像倒豆子一样,把武惠妃一案的影响说了出来:“启奏皇上,据河西监军奏道,废太子李瑛伏法之后,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整日牢骚满腹,而且还上书为废太子李瑛鸣不平,要求重审此案!”
“皇甫惟明与瑛儿是亲表兄弟,他见自己的表兄被废,流露出一些不满情绪也在情理之中。有牢骚就让他发去吧,发泄出来之后可能要好一些!”可能是李隆基已经在废太子一案中受到的伤害太大了,至于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也懒得管了。
“可是,皇上,皇甫惟明不禁牢骚满腹,要求重审此案,而且还对皇上出言不敬!其中言语微臣实在是……实在是不敢说出口啊!”李林甫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作响,两个眼珠子不停地向李隆基放射出一道道偷窥的目光。
“有何不敬,照实说来,朕恕你无罪!”李隆基淡淡地说道。
“他说,皇上专宠武惠妃无异于纣王宠妲己,周幽王宠褒姒;诛杀无罪太子,无异于晋献公杀申生,秦始皇逐扶苏。是为君不仁,为父不慈啊……”李林甫跪在地上啜泣着说道。
“好了,好了,他要说什么随他去吧,反正此事已成定局,让他发发牢骚还是可以的。”李隆基摆了摆手,摇着头说道,
“皇上,微臣认为,皇甫惟明一旦有了对朝廷、对皇上的不满之言,恐怕并非朝廷之福啊!”李林甫再次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皇甫惟明身为一镇方面大帅,手握数万雄兵,又与回纥、吐蕃相连,万一……当年申侯引犬戎之兵覆灭西周的历史不能重演啊?”
“他敢!”李隆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吼一声,“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难道朕还会怕了他不成。就算他是当年的申侯,朕也不会是昏庸的周幽王!”
“皇上,万事都要未雨绸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微臣认为还是防患于未然!”
“李林甫拟旨:皇甫惟明拥兵自重、擅议朝政、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着免去皇甫惟明御史大夫、河西节度使等职,削去其定边侯爵位。着御史大夫吉温即日将皇甫惟明押解回京,交付御史台发落!河西节度使一职由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兼任!”
“为臣遵旨!”李林甫的眼睛发出了一道道神采奕奕的目光,“微臣还有一事要奏,自李瑛被废以后,储君之位一直空缺,微臣恳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固国本!”
“那你认为谁合适呢?”李隆基仿佛想起了当日张九龄的那一番话,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了望李林甫。
“微臣认为,诸位皇子皆是国之栋梁,皆可堪当大任。而寿王殿下更是才华出众,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更兼其母武惠妃贤明能干,曾是皇上的贤内助,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所谓子以母荣,立寿王殿下是天下所归。”一发表自己的意见,李林甫倒是十分诚恳
“朕知道了,你且下去!”李隆基好像十分不耐烦似的,朝李林甫挥挥手。
李林甫走后,李隆基又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当中,若是立寿王李瑁为太子,倒是给与了他一个很好的补偿。但是,江山社稷岂能作为商品进入市场来交换。况且这样一来,虽说补偿了李瑁,但是,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天下人笑话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龌龊勾当找到了口实!但是,从人情的角度来讲,李隆基确实钟情于李瑁,而且武惠妃又是李隆基最近以来最为宠爱的后妃。爱屋及乌的话,都应该立李瑁,但是……“朕到底应该怎么办?”
“是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烦心?”一旁的高力士见李隆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忙上前问道。
“你是跟随了朕三十多年的家奴,难道朕的心事你还看不出来吗?”李隆基不耐烦的望了高力士一眼。
“万岁爷莫非是为储君之位未定而烦心?”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问道。
“唉!”李隆基不置可否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请皇上恕奴才斗胆,不知皇上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高力士突然跪在地上,用一种请罪的方式问道。
“刚才李林甫倒是向朕提供了一个人选,不知他所说的可有道理?”李隆基向高力士咨询到。
“昔日太宗皇帝曾有言:家奴不得干涉朝政。老奴不敢明言!”高力士双眼直盯着李隆基,惶恐的说道。
“唉!”李隆基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昔日太宗皇帝制定这一律法之时,是怕主上昏庸,无法驾驭家奴,造成东汉末年宦官专权的局面,难道朕也是昏庸之主?”
“奴才万死!”高力士连忙跪在地上。
“你就把你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吧!朕恕你无罪!”见跟随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老奴才、在外臣眼中不可一世的高公公在自己面前如此谨小慎微,李隆基不禁觉得好笑,心中暗自高兴了一阵子。
“当年,魏武帝在立魏王世子之时曾问计于贾诩,贾诩沉思而不答。当武帝再次追问之时,贾诩才缓缓地答道:‘有所思耳!’魏武帝又追问:‘为何而思?’贾诩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答道:‘思刘景升、袁本初之故事耳!’。魏武帝听后恍然大悟,才立了魏文帝曹丕为魏王世子!”高力士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答道。
“嗯,废长立幼自古就是取祸之道。贾文和确实是一个人才,只不过你也不亚于他!”李隆基点了点头,随后又向高力士问道:“那朕应该怎样处理瑁儿的委屈呢?”
“自古帝王多子嗣。而皇位只有一个,要么立嫡以长,要么立嫡以贤。太子出事以后,忠王李亨就是最大的皇子,为人谦和温顺,在朝廷中有没有任何牵连,为子孝顺、为兄有爱,锋芒藏而不露,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守成之主。立忠王为太子,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人说三道四了。而寿王殿下与李林甫颇有纠缠,若是立为太子,恐怕盘根错节,非社稷之福啊!”高力士说出这番话之时,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有道理!”李隆基欣喜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望了望高力士,正好看见高力士那副狼狈相,他不禁喜笑颜开,“自古君无戏言,朕既然说你无罪,难道还会出尔反尔,瞧把你吓得?”
“奴才叩谢皇上不杀之恩!”高力士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惊恐地说道,自己倒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不过,朕倒是想麻烦你一趟,今夜朕想前往太真观为母后祈福。希望你前去太真观传旨,要他们早作准备!”李隆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附在高力士的耳边,悄声说道:“特别是太真公主!”
“唉!”刚刚跨出含元殿的大门,高力士就忍不住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真是风流天子啊!才把她送去几天,就想着和人家私会了。哦,对了,今天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看来,人间又会多出一对牛郎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