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归来，我穿着一件家常的百褶如意月裙，懒懒的倚在花梨木仙鹤纹雕花描金塌上，手中捧着一本《中庸》，明眸似阖还张，北冥和夷歌立侍左右。

　　“北冥，帮助梁太祖夺玉玺也有你不少的功劳，本相为你邀功，弄个一官半职可否？以你的资质，可居九卿之一。”我低头看着书，头也不抬的说道。

　　“丞相可是嫌北冥碍眼了，要打发北冥出去吗？”北冥淡淡的说道，无悲无喜。

　　“本相一片好心，你反倒以为本相居心叵测，”我听了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怎么说你这十来年里也辗转辛苦，也该有些回报了。”

　　“丞相若真想给微臣官职，就让微臣在丞相身边名正言顺做个副将，辅佐丞相便可。”北冥说道。

　　正在说话间，一个小丫鬟低着头端上了一碗安神汤，跪在雕花描金塌前，道：“丞相，该喝安神汤了。”

　　北冥从她的手中端过了安神汤，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丞相大人，这安神汤有些凉了，不妨让夷歌姑娘再去给热一遍。”

　　“不用，”我朗声说道，嘴角微微扬起，眼帘翕动了一下，接了过来。把安神汤端到了嘴边，向下扫了一眼，复又放下，用手指了一下方才端安神汤的小丫鬟，说道：“太苦了，本相喝不下，夷歌去命厨房做一碗百合甜汤来，少放些糖，撒几个杏仁。至于这碗安神汤，赏给你了。”

　　夷歌听了，转身出去。那小丫鬟跪着挪了过来，手微微颤抖着，端起了安神汤，却迟迟不肯喝下。

　　“丞相大人赏给你喝，你便不用推辞了，难道要抗旨不尊吗？”北冥在一旁冷笑道。

　　那小丫鬟望碗中打量了一眼，眼中噙满了泪。

　　只见北冥走到了她的身旁，拿过了那碗安神汤，用手掐住了她的下颚，脸上挂着惊悚的笑容，说道：“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丞相饶命。”那小丫鬟挣扎到。

　　我“啪”的一声合上了书，轻轻挥了挥手，北冥便放开了她。

　　“说吧，谁让你来的？”我将《中庸》放在榻上，打量着她，问道，见她扭扭捏捏不肯说，便向北冥挑了挑眉。

　　北冥见了，端起那碗安神汤走了过去，手刚刚伸到她下颚处，她便爬到了雕花描金塌旁边，瘫跪在地上，手攥着我脚上的白玉流苏绣花鞋，说道：“丞相饶命，奴婢说，奴婢说……是太尉。”

　　“太尉杀我作甚？”我听了，眉梢一皱，问道。

　　“太尉说是丞相大人您怂恿女皇杀了她父亲……”那小丫鬟怯生生的说道。

　　“太尉的父亲不是前朝光禄勋（1）吗？”我问道。

　　“正是。”北冥回答道。

　　“怎么就死了呢？”我思索着，挥了挥手，说道，“北冥，帮我查清楚这件事儿。”

　　“是。”北冥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出去。

　　片刻后，夷歌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个红酸枝木莲瓣纹漆盘，上放着一碗百合甜汤，双手呈了上来。

　　我没有接，用手指了指底下跪着的那个小丫鬟，说道：“喏，赏给她。”

　　那小丫鬟听了，紧紧地攥着我脚上的绣花鞋，说道：“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奴婢知错了……”

　　我微笑的看着她，端过了那碗百合甜汤，没有用勺子，只是把碗沿放在嘴边，喝了一口，递给她，说道：“这百合甜汤有静气宁神的功效，你喝了，压压惊。”

　　那小丫鬟看我喝下了一口，听了这话，才将信将疑的接了过去，用勺子盛了两口喝下，感觉没有异样，便放心的喝了起来。

　　“人参是安神汤中一味重要的药材，但是和藜芦一起食用，是要毙命的，你把安神汤端上来的时候，本相的副将都能闻出藜芦的味道，本相还能无所察觉吗？可见你这个杀手做的不合格啊。”我拿起《中庸》，一边看一边说道，语言淡漠，波澜不惊，等到她喝完了，又说道，“先下去吧。”

　　她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我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夷歌，夷歌马上跪在地上，请罪到；“丞相赎罪，奴婢认人不清，险些坏了的大事。”

　　“名字叫什么？”我不温不火的反问道。

　　夷歌愣了一下，意识到我说的是刚才的那个小丫鬟，说道：“回丞相的话，叫木槿。”

　　木槿，木槿，让我想起了《诗经》中的“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好，你问她，更名‘舜英’可否？”

　　“是。”夷歌倩身应道。

　　傍晚时分，北冥策马而归，我正在花园凉亭内小坐，他向我讲述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梁太祖赏我黄金百两的那天下午，梁太祖也赏了太尉一样东西，确切地说是上给太尉一家——一碗鹅肉，且让宦官吩咐必须吃下。而太尉的父亲患有怪病，不能吃鹅肉，又不能抗旨不遵，于是含泪吃下，即刻毙命。

　　巧合？阴谋？梁太祖的居心之毒，已经不言而喻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是梁太祖铲除异己之党，没人想得到，梁太祖也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因为我找到了她的软肋，她怕我为所欲为，所以精心策划，让官位仅次于我的太尉与我为敌来制约我。

　　这层意思，我还是可以领会得到。

　　“丞相大人，您可以在朝堂之上请求女皇厚葬太尉的父亲，来化解与太尉之间的误会。”北冥说道。

　　“她让我与太尉为敌是为了制约我，如果我偏和她对着干，她说不定会用更残忍的方法打压我的势力。”我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丞相英明。”北冥听了，低头说道。

　　我轻轻地叹一口气，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牵线木偶一样，看似风光无限，但无形中却有一根根蚕丝牵绊着我，每一步，都由不得自己。连与人结仇，都得经过他人的策划。

　　可怜我生来，便是水青裳，注定这辈子举步维艰，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