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上朝归来，我褪了丞相朝服，换上了一身家常的茜草翟衣，坐在了黄梨木仙鹤纹雕花描金塌上，夷歌跪在墨水兰锦地波斯毯上，双手端着金盆，金盆中乳白色的液体上漂浮着殷红的玫瑰花瓣，我仔细地净着面。

　　终了，一招手，夷歌马上递上来一块毛巾。我擦干了脸，夷歌又端上来榆木暗花海棠黑漆琴几，上面平放着些许钗环，我看着黑漆琴几上令人眼花缭乱珠钗玉环，双眉稍稍蹙起，不温不火的说道：“昨夜下雨了吧？”

　　“丞相是担心后院里的那些花吧，依旧争妍斗艳呢！”刚从门外进来的一个小丫鬟说道。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拿起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在发髻上比量着，觉得太过奢华夺目，复又放下。

　　一旁的夷歌听了，笑道：“‘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柳瘦。’奴婢知道丞相爱花，早晨趁着丞相上朝的功夫去看了一眼，荷花是愈发娇艳了，木槿花和美人蕉落了些下来，百合也零零散散的掉了几片。”

　　我颔了颔首，说道：“找几片新落得百合花给我做碗百合甜汤来，其他的照旧埋了，吩咐小丫鬟们别给践踏了。”

　　夷歌微微倩身，道；“是。”

　　我拿起一支华而不奢，清而不寒的玉蝴蝶纹步摇，比量了一下，别在了发髻上，又招了下手，夷歌便将榆木暗花海棠黑漆琴几端了下去，立侍在了床边。

　　我缓缓启唇，开口道：“宫中列位大臣送的贺礼清单列好了吗？”

　　夷歌听了，从衣服中拿出一个奏章，双手奉上。

　　“嗯，”我一边看着一边微微颔首，看完之后，“啪”的一声合上了奏章，递了过去，抬头说道，“这个你好好收着，金银财宝一并收入府库，日常细软该摆的摆上，能吃的送到厨房。”

　　“是。”夷歌又一倩身，说到。

　　“陛下的封赏到了吗？”我低眸问道。

　　“回丞相的话，陛下除了按照规矩给了应给的封赏之外，还送了……”夷歌说着，脸上稍稍泛红，“还送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奴婢知道丞相没空召见，便随意给他们安排在了前院的西边厢房里。”

　　已经走到丞相寝室门口的北冥隐隐约约听了这话，脸色微暗，走到了半敞的花梨木窗子旁边，躲在了海棠花树后面。

　　“陛下给了这般的赏赐你怎可如此随意安排？”我兀自说着，不知道海棠花树下的北冥眉头紧皱，但我之后说的话又让他的双眉舒展开来，“每人赏几锭金子，打发出去，记住，从正门带出去，别让他们践踏了后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是。”夷歌面带歉意，倩身行礼，出了门去，在门口看见正往里走的北冥，行了个礼。

　　“参见丞相。”北冥单膝跪地，行礼道。

　　我挥了挥手，示意北冥站起来，待他站起来后，问道：“太尉得的贺礼如何？”

　　“大约及的上丞相一半儿了。”北冥说着，语气中带着快意与嘲讽。

　　“我要的东西，帮我找来了吗？”我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面带微笑。

　　北冥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个手掌大的黄楠木的小盒子，双手呈给我。我接了过来，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块通透的羊脂白玉，温婉细腻，虽说皇城位于天子脚下，但这样的珍宝也是极为稀有。

　　“这是微臣从西域的疏勒国（1）寻来的，不知可合丞相心意？”北冥问道。

　　“嗯，”我颔了颔首，“前朝丞相的骨灰，取来了吗？”

　　“嗯。”北冥双手奉上一个白瓷瓶子。

　　我接了过来，问道：“‘请将我葬在一个有你的地方’，前朝丞相死前真这么说的？”

　　“是的，”北冥回答道，“微臣问了前朝丞相府邸的侍女，确切属实。”

　　“前朝丞相死时旁边有侍女在场？”我双眉一颦，问道。

　　“微臣也有此疑惑，可前朝丞相府邸的侍女说，前朝丞相曾经叮嘱过，如若有一天丞相夫人要取他性命，莫以阻拦。”北冥回答道。

　　“唔？”我饶有兴味的说道，“这就是戏文中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情之一字，真把人生生困住，人这一生，还是无情好。无情，便可以逍遥自在，无牵无挂。”

　　我没有看到，北冥的脸色，再次黯淡了下去。

　　三日后，大梁帝宫。

　　我站在锦元殿门口等候。宦官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说道：“宣丞相觐见。”

　　我进了锦元殿，行了三跪九叩礼，拜了万岁。

　　“爱卿此事前来，可是有事？”梁太祖放下了手中御笔，端起了一旁的龙纹金漆白瓷茶盏，轻轻的的抿了口茶。

　　“微臣前来请罪。”我低着头，小声说道。

　　“何罪之有？”梁太祖放下茶杯，扫了我一眼。

　　“微臣动了前朝遗物，还望陛下赎罪。”我佯装出胆怯的的语气。

　　“动了什么？”梁太祖眸光翕动了一下。

　　“前朝丞相骨灰。”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大胆！”梁太祖一下子将茶杯摔在地上，浅黄色的碧螺春茶湿了地毯上的二龙戏珠花样，一旁色宦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我跪着挪过去，将地上破碎的白瓷一片一片捡到一起，拿出袖口中的白玉项链，双手奉上，从容自若的说道：“微臣用了前朝丞相的骨灰，做成此项链。”

　　一块羊脂白玉，雕刻成椭圆形，上边镂空着藕宿鸳鸯的花样，用串了白玉珠缠了金丝的红线穿起，红线的末端系了一个同心扣。

　　我看着梁太祖闪动的眸光，继续说道：“愿陛下与丞相燕安卿心有千千结，世世命相犯。”

　　之后的日子，朝野中这样流传着，当朝丞相进了一趟锦元殿，女皇梁太祖便赏了她黄金万两。

　　其中内幕，无人知晓。

　　没有人知道北冥跋涉千里为我从西域的疏勒国找到了上好的羊脂白玉，没人知道北冥帮我从守陵人那里求来了燕安卿的骨灰，没人知道北冥帮我聘请了全国最好的几位玉匠师傅。

　　（1）疏勒国：即现在的喀什噶尔，盛产羊脂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