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知遇
我坐在沉香木的床榻上,身体微微瑟缩,目光呆滞涣散。夷歌和北冥站在一旁,夷歌手里端着一个缠丝玛瑙盘子,和方才在大理寺的翘头案上的一模一样,盘子里盛着鲜红欲滴的海棠果果脯。
“大人,这是您爱吃的海棠果……”夷歌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低声说道。
我摇了摇头,虽然我极力抑制身体的瑟缩,但是我越抑制,恐惧的情绪就越是淋漓尽致惹人耳目。
我看着盘子中的海棠果果脯,就像是浸在血里洗过一样,我用力的摇了摇头,拼命地把这种可怕的想法挤出去。
北冥挥了挥手,低声对夷歌说道:“夷歌姑娘,你先退下吧,大人这会儿恐怕是吃不下去了。”
夷歌也是心有余悸,但还是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听到北冥这么说,把海棠果果脯放在一旁,就退了出去。
“听说你去大理寺听审了?”随着云淡风轻的话语,钟将离走了进来,看到我惊魂未定的样子,话音未落但却戛然而止。默默的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的身边刚刚站定,我大叫一声“将离——”便一把将他抱住,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
北冥见了这个情状,眉头皱了一下,走了出去。
钟将离把双手抽回来,一个手环着我的背,另一个手摘下了我的官帽,伸进了我的头发里,轻轻的呢喃道:“没事儿了……我在……没事儿了……”
我的手紧紧地唤着他的腰,贪婪的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以平衡我周身的冰凉。
“怎么出了这么多的冷汗,”钟将离垂眸看着我,声音低沉而又温暖,“看来真是吓坏了。”
我没有立刻应声,良久,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语气如常说道:“将离,陪我后园的花,好吗?”
钟将离看我不再恐惧,安心的笑了笑,把手从我的头发中慢慢的抽出来,说道:“好。”
我站了起来,钟将离拉起我的手,陪着我一起去了后园。
丞相府邸的后园有温泉水灌溉,还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但我却仿佛觉得一夜之间百花凋零了不少,我走到一棵木芙蓉的花树下,木芙蓉的花瓣是雪一样的白中掺杂触目惊心绯色,阳光漫过,又镀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金粉,我将树下掉落的花瓣捡了起来捧在手里,然后倒在了树根底下。
钟将离看了,便也像我一样做了起来,一面把花瓣倒在树底下,一面笑着说道:“没想到每日佐理万机的大齐丞相竟然有这个闲情逸致。”
我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木芙蓉的树干上。
太尉府邸。
顾浮笙、苏琴雉、桃绶、柳绵都站在花梨木洒金雕花芍药纹的床榻旁边,燕云袖浑身颤抖的坐在床榻上面,把自己的身体使劲的缩向墙角,手中紧紧地攥着弹墨暗花的粤绣锦被,额头上尽是细小的汗珠。
“大人——”柳绵眉头紧皱,焦急的喊了一声。
“别、别过来……”燕云袖颤抖的伸出一只手,阻拦道,“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说完之后,燕云袖的表情逐渐的趋于平静,镇定到极点的时候又,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失神惊恐的喊道:“他是咬舌自尽啊,浮笙,你说他会不会来向本官索命?”
一同前去大理寺听审的桃绶听了这话,也哆嗦了一下。
“是大理寺的刑法太过残酷无情,太仆大人就算是索命,也是去找大理寺廷尉啊,”顾浮笙温和的说道,“大人莫怕,不会有事情的。”
“都是你!”燕云袖突然间激动了起来,拿起了床边的翘头案上的一个茶盅,往顾浮笙的脸上砸去,激动地指着顾浮笙大喊道,“都是你给本官出主意逼死了张太仆!”
顾浮笙仍旧是面无悲喜的样子,只是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敏捷的把头一偏,躲过了飞来的茶盅,茶盅无力的落在了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苏琴雉和桃绶柳绵都没有想到燕云袖会反咬顾浮笙一口,都吃了一惊,苏琴雉一脸委屈的样子,看着燕云袖,说道:“丞相大人,但是如果浮笙不这样的话,您就……”
“算了,”顾浮笙抬起了头,拽了苏琴雉石榴红的袖子一下,低声说道,“琴雉,别说了。”
苏琴雉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把还没说完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太尉大人,”顾浮笙拉着苏琴雉跪下,说道,“妾身有罪,自请抄写经书赎罪。”
燕云袖听了,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顾浮笙见了,又拉着苏琴雉站了起来,拜了一下,退了出去。
顾浮笙从燕云袖的卧房走了出来,拉着苏琴雉的手放开了,转过头来,对苏琴雉释然的莞尔一笑。
苏琴雉眼神复杂的看了顾浮笙一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向前走去。
到了和苏琴雉一齐居住的东偏房,在书桌旁边坐了下来,铺开了宣纸,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泥金的《金刚经》。
“你真的要抄写经书?”苏琴雉皱紧了眉,递过来了一个温热的茶盅,蹙眉说道。
“嗯。”顾浮笙低声应了一下,接了过去放在了一旁,伸手拿过了砚台磨起了墨。
苏琴雉走到了书桌旁边,接过了顾浮笙手中磨墨的石头,仔细地磨了起来。
顾浮笙抬头看了苏琴雉一眼,莞尔一笑。
顾浮笙喜欢绮丽的衣裳,精致的首饰,尤其喜欢抬起手腕时手上的手镯手钏叮咚作响,起身走路时头上的发簪步摇铿锵有声。因为要抄写经书,手腕上的翡翠缠丝赤金玉镯有些不便,所以顾浮笙把手腕上翡翠缠丝赤金玉镯摘了下来,扣在了书桌上,发出了一个清脆的响声。伴随着这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是顾浮笙的轻叹。
苏琴雉看了顾浮笙一眼——她们都一样,为了那多年之前的知遇之恩;为了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大齐末代丞相燕安卿的一碗残羹;一次又一次的更改自己的原则,重修自己的底线,这让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其实顾浮笙和苏琴雉都忽略了,那一碗残羹之后,是漫长的不到天日的利用——直到现在,还依然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