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画眉
我下朝之后回到府中,坐在沉香木雕花描金鹤纹阔榻上,夷歌帮我把靴子脱了,就听到门外有小丫鬟喊道:“钟大夫求见——”
“啊——”我惊呼一声,不顾得靴子已经脱下来了,不假思索的跑了出去。
“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钟将离站在门口,含笑看着我,疼惜的问道,“可是着急见我?”
我被他说得脸红,娇羞的转过头去,作势要往里走,说道:“谁着急见你了?”
钟将离温柔地笑了笑,走过来,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顺势将我横抱起来。
我佯装恼怒地看着钟将离,撅着嘴唇说道:“放我下来。”
“不放,”他用宠溺的目光看着我,说着抱我向内室走去,“我怕你着凉。”
钟将离抱着我进了内室,夷歌看了,一愣,随即笑道:“大人若再不洗脸,这水就该凉了。”
钟将离笑着将我放在了床榻边上,我撩起盆中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洗脸,洗了两下动作突然停住了,说道:“我都忘了眉毛上还画着螺子黛,这么一来,反而弄花了。”
“我记得以前见你的时候,不曾画过眉,如今怎么也画起眉来了?可是懂得了‘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钟将离笑容如霁光般灿烂夺目,暖意融融,“洗了也无妨,我再为你画好就是了。”
我依他的话,洗净了脸,坐到了梳妆台前,他四下巡视了一下,说道:“你这里,竟然没有画眉用的黛石。”
我抱赦的笑了笑,略微有些尴尬的说道:“这远山黛是早上的时候殷姐姐为我画的。”
“奴婢记得陛下赏赐的东西中有一些上好的螺子黛……”立侍一旁的夷歌正要把我的洗脸水端出去,听了我的话,说道。
“快点拿来。”钟将离等不及她说完,便打断道。
夷歌出去后,钟将离看到了桌子上李淳相送的白瓷盒子,打开来看了一下,有些疑惑不解的说道;“你这里没有螺子黛,倒有胭脂。”
我听了这话,知道钟将离心里疑惑,但我也心知如果如实说了是李淳相送,钟将离必然得生气,李淳又免不了受一番苦头,于是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说道:“这是刚才出去的我的贴身侍婢夷歌调的胭脂。”
钟将离“唔”了一声,说道:“她的心思倒很巧。”
转眼间,夷歌已经拿来了满满一盒子的螺子黛,笑着说道:“我想着以后必是要天天画眉的,于是便多拿了一些过来。”说完之后,放下螺子黛,便出去了。
我听着夷歌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悲伤的声音,看着她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凄凉的神情,心中不知作何滋味,我想,夷歌认为,陪住在我心里的那个人,只有这么多年来默默付出、默默奉献的北冥——但是我,偏生是爱上了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钟将离,这一切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弄造化?是谁的劫数又应了谁,谁又成了谁的劫数?
钟将离修长白净的手指仔细地帮我画着眉,一边画一慢慢的说道:“青裳,卓文君是第一个‘黛眉如远山’的女子,司马相如就如这样为她画眉,为她谱了千古传唱的情歌《凤求凰》,卓文君也放弃了一切和司马相如私奔,但是司马相如功成名就之后,竟然也想到了纳妾,虽然司马相如最后没有纳妾,但在我心中,他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就是负了卓文君。”
“那又怎样?”我眨眨眼睛,问道。
“青裳,记住,我今天会像司马相如一样为你画眉,但我日后绝对不会像司马相如一样负你。”彼时,远山黛已经画好了,钟将离将螺子黛放入了盒子中,细细的端详着镜子中我的容颜。
我也仔细地看着钟将离为我画的远山黛,目光发直,若有所思的问道:“这是你……第一次为女子画眉吗?”
“是的。”钟将离不假思索的坚定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画的这么好看?”我皱眉问道。
钟将离把手指轻轻伸到我的脸上,轻轻地把我的眉头展开,气若游丝,情真意切的说道:“因为我,专心于此,专情于你。”
我伸出两只手握住了钟将离停留在我眉心处的那只手,他把手指弯曲,将我的手反握住,说道:“我终于抓到这只手了,我再也不会放开了。”
“大人,”良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夷歌的声音,“今日让御史大夫大人和大人您一起来用午膳吗?”
“既然你有事要忙,那我就先走了,正好,箫岑今天得了一些螃蟹,中午也请了我去他府上品尝。”
我笑着颔了颔首,“嗯”了一声。
钟将离走后,夷歌走了进来,递上张纸,行礼说道:“大人,这是奴婢拟好的膳食清单,大人看看,可还满意吗?”
我看了看,眉心微隆,夷歌递过来蘸好墨的毛笔,我在菜单上划了几样,又添了几样,说道:“就按着这个去做吧。”
“是。”夷歌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此时,丞相府东厢房。
舜华正在一旁擦着一个釉下彩的花瓶,十月的天气,已经微微泛着凉意,殷子衿穿着一件不薄不厚的杨妃色暗花流云纹绫衫,坐在花梨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
舜华一面擦着花瓶,一面说道:“丞相大人身边的夷歌来过,说丞相大人邀请大人共进午膳呢。”
殷子衿“唔”了一声,说道:“知道了。”翻开了手中的《中庸》,听下人们说,这是水青裳经常读的一本书,有人说姜太公之所以能够钓上来鱼,是因为他知道鱼在想什么;而现在殷子衿想要不任人鱼肉,就得揣摩姜太公在想什么。
之前陛下说的不错,水青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自己进丞相府以来留心观察,虽然水青裳白天不是在小憩就是在看书,要不就是与人闲话,但是她书房的灯每天晚上却都亮到半夜,殷子衿知道,和这样一个不可一世又不可多得的人相处,要懂得敛起锋芒,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比她有能力抑或自己会妨碍她,否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很少有人能够被骂做是“不得好死的贱人”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水青裳,就是这样一个神祗一般的女子!
殷子衿每天只要一看到水青裳临危不乱有条不紊的样子就会想起梁太祖对她说的话——“子衿,我之所以把你放到水青裳的身边,不是让你监视她,现在的水青裳,不会去做任何违背我大梁律法的事情,我把你安排到水青裳的身边,是想让你学学怎么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怎样拿捏得当,怎让隐忍不发,让你明白什么时候要退让,什么时候要力争。方便等这个女人不能留的时候,把她却而代之。记住,水青裳是一个有野心的危险女人。”
殷子衿反复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水青裳是个有野心的危险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