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点滴到天明。
姜慕瑶醒来的时候,已经四更天了。
妆台上的铜镜似乎也被窗外的风寒所染,蒙上一层薄雾。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宫女洒扫时的窸窸窣窣,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找到自己存活在这世上的知觉。
六岁之前,她是备受宠爱的公主。六岁以后,她是人人皆可糟践的女奴。
母亲被诬为敌国间谍而打入冷宫,她也因此备受冷落。先是被皇后杨清怡以“搜查证据恐惊吓公主”的原因移出荣囍宫,后母亲罪名已定,又被褫夺封号,贬为奴籍。
幽幽深宫,本来就如履薄冰,姜慕瑶年幼失恃,几乎寸步难行。
她承受着很多人都不能承受的痛苦。
皇后杨清怡在宫中一手遮天,对得宠的母亲更是恨之入骨。母亲入冷宫后身亡,皇后对外宣称郁郁而终,可姜慕瑶冒死前去看过母亲停在破床板上的尸身,那嘴角有乌黑的血渍,分明是被毒杀。
她的母亲,就躺在与她相距不远的地方,她竟然都不能痛哭一场。
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
她被曾经最疼爱她的父皇贬入奴籍,被压制在宫中的最底层,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皇后的儿子轩辕赫登上储君之位,看着杨皇后权倾六宫,自己在掖庭宫依然身陷囹圄。
想到这,姜慕瑶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天已经大亮了。
庭前的芍药开的正好,院子里还飘着一股雨后的清香。
洒扫宫女琳琅见她开窗,不由得恨恨道:“你倒是会享清福!我独自一人在此洒扫,你竟睡到日上三竿!”
她把笤帚啪的扔到地上,喝道:“还不快点滚出来?”
姜慕瑶应声,连忙出门,一声不吭的从她手里接过笤帚,仔细的扫了整个院子。
琳琅见状,挑起眉毛轻蔑地笑了笑:“你倒还懂规矩。”
姜慕瑶低头道:“多亏琳琅姐姐平日关照,我才能平安无事。”
她的这席话让琳琅很受用。
琳琅眯了眯眼睛,道:“知道就好。”说罢,转身离去。
姜慕瑶淡淡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走向了掖庭宫。
自从八年前进入掖庭宫,她就一直过着这种日子。
母亲薨逝后,杨皇后便处处针对自己,连掖庭宫的嬷嬷也奉皇后的隐旨,“礼待”她三分。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也无人可说。
每日的劳作都很枯燥乏味。
姜慕瑶不仅要帮妃嫔洗衣,甚至还要帮同为奴隶的宫女嬷嬷们洗衣。
姜慕瑶一到浣衣房,就卖力的搓洗着。
一旁的女奴玲珑指着盆中的衣物,娇声笑道:“哎呦,这宫装只怕慕瑶从前也穿过吧。只可惜,这样的好东西,你竟无福消受。”
姜慕瑶未曾理会,又往木盆里添了一把皂角。
玲珑又回头和左右一起笑起来:“不想竟投错了人家,生到那戎狄贱人的肚子里去了,岂不是白白断送?”
姜慕瑶本不是招惹是非之人,却无奈玲珑欺人太甚,竟折辱到母亲头上去。
她把手里的衣服甩进盆里,猛的起了身,定定地看着玲珑。
姜慕瑶本就比一般女子身量高,此时站在玲珑面前,竟有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玲珑也被骇了一跳,瞧着左右都看着她,又不好退缩,只好硬着头皮道:“你......你看什么?”
姜慕瑶却朝她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玲珑姐姐说的是。”
姜慕瑶暗暗咬了咬银牙,按耐住脾气道:“慕瑶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玲珑姐姐指点。”
见她如此卑微,玲珑偷偷吁出一口气,又端出平日的架子来,轻蔑的点了点姜慕瑶的肩膀:“好好的干活,别想那些没用的。”
玲珑冷笑一声,一行人转身走了。
姜慕瑶握紧了拳头,欠身行礼送她。
耳边传来众奴的窃窃私语,不用听,就知道讨论的一定是她。
看着玲珑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姜慕瑶又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她松开已经泛白的手指,又继续搓洗。
自从母亲死后,她就已经做好了老死深宫的准备,还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尊严。
想到这,她抿了抿嘴唇。为了生存,她只能暂时妥协和隐忍。
众奴正在劳作,只见掌事嬷嬷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朗声道:“大家快都别忙了,今日有贵客驾临。”
说罢,她冲身后盈盈福身:“给公公请安。”
众人听了,纷纷起身行礼。
姜慕瑶跟着站起来行礼,却只听得耳边一阵男子笑声:“嬷嬷真是教导有方,这掖庭宫如此规矩。”
嬷嬷十分受用,却依然欠身道:“能叫公公看得上,是他们的福气。”
姜慕瑶只觉得这笑声朗若春风,十分想让人一睹其人姿貌,便偷偷的抬起来一双眼。
不料这男子不知何时竟也看着姜慕瑶。
二人对视一瞬,姜慕瑶只觉那男子眼神锋利,目光灼灼。她深知不妥,随即低下了头。
恍惚间只听得那男子低笑了一声,又听得嬷嬷在说话:“今日内监特来掖庭宫,是奉太子殿下旨意,择一位宫女进清凉殿伺候。”
周围立即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试问掖庭宫的每个人,哪个不想逃出牢笼?如此大好的机会,谁不想把握?
姜慕瑶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她看着众人的兴奋神色,竟觉得有些失神。嬷嬷回头谄媚地看了那男子一眼,见男子颔首,便道:“都把头抬起来吧,也让内监看看你们的姿色。”
众人纷纷抬起脸,看着那男子。姜慕瑶也跟着抬起头。
这日阳光灿烂,有些刺眼。姜慕瑶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挪不开眼。
男子长身玉立,一袭黑衣肃杀。
眉眼如画,薄唇凤目,轮廓分明,端的是风流倜傥。
远处的芍药开的正盛,与这黑衣男子竟毫无违和,相映成趣。
这等仪容,叫周围的不少女奴倒吸了一口冷气。
姜慕瑶不由得暗自慨叹,早就听闻太子殿下轩辕赫对身边人的仪容要求颇高,连他的亲妹永乐公主见他之前都得沐浴熏香。
不曾想,连个奴才都到了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