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卉突然死于非命,独孤昭宁仍觉得此案疑点重重,她在兰卉的房间里为她整理遗物的时候,偶然间发现在她梳妆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有一沓与人来往的书信。她拆开拿着信封,并无落款,但字迹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是她视为一切的枕边人。
这一刻,独孤昭宁的心像被刀割般的疼,深宫险恶,却不想竟险恶到如此地步。她的孩子无端惨死,查来查去,到最后,这幕后主谋竟然是……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冷的彻骨。
深夜,御书房内,皇上正兴奋的看着已拟好的宇文耀所犯下的罪证,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独揽大权了,这让他走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可他如今的神情,落在独孤昭宁眼里,却是害怕,甚至是恐惧。
“昭宁你看,这是朕为宇文耀写下的罪证,足以将他抄家问斩了!”皇上拿着圣旨,在独孤昭宁眼前展开。
“皇上还是宽容些吧!”独孤昭宁神色冷漠,忽然有所感触,“毕竟他是三朝元老,先帝在时最为倚重之人,若结局太过凄惨,先帝在天之灵难以心安。”
皇上想了想,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也是,那朕就免了他的死刑,发配边关吧!昭宁,我们忍了他这么多年,朕终于夺回了大权,可以稳坐江山了,你高不高兴?”
独孤昭宁面色从容之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稳坐江山自然是好事,可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什么代价?”皇上笑问。
“没什么。”独孤昭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只觉得浑身发冷,“臣妾只是突然觉得这深宫里好可怕。”
“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你还怕什么?”皇上正在为即将真正的得到整个江山而感到高兴。
独孤昭宁忽然落泪,望着皇上,心生惶恐:“臣妾怕在这个权利的世界,感情会慢慢淡漠,怕皇上不再爱我了。”
“怎么会呢?”皇上握着她的手,许诺道,“朕答应你,你是朕唯一的皇后,朕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
独孤昭宁摇摇头,乞求道:“臣妾什么都不求,臣妾只要皇上和恒儿一生平安快乐。臣妾失去了一个皇儿,可是皇上将来还会有很多的子女,臣妾只求皇上对恒儿好一点,毕竟……毕竟他是臣妾唯一的孩子了。”
“朕知道。”皇上答应她,“朕会将全天下最好的都给恒儿。”
最终,宇文耀被皇上下旨发配边关,临行前,他站在宫门口,竟无一人前来相送。不免感到一阵凄凉,低头自语道:“老夫朝中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门客过千,弟子过万,没想到最后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送我。”
正当他转过身去,要离开的时候,独孤昭宁赶来为他送行。宇文耀回头,自嘲道:“娘娘是来看笑话的?”
“不,本宫是特意来送别大人的。”独孤昭宁刚明白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已经明白的太晚了,“宇文大人是个忠君爱国的好人,晚年竟落得如此地步,令人唏嘘。边关是苦寒之地,不过本宫已经命人都打点妥当了,一切都和京城一样,保证大人可以一生无忧,安享晚年。”
宇文耀点头谢恩:“有劳娘娘费心。”
临别前,独孤昭宁有些心里话,突发感慨:“以前本宫年轻气盛,总想着逞一时之能,现在回头看看,才恍然大悟,其实有权利又怎样,身居高位又怎样,到头来不过是繁华梦一场。就连身边最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一定抓得住,还敢奢求什么呢?”
“娘娘能有如此想法真是难得啊!”宇文耀欣慰地点了点头,也忽然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老夫若是能早些看开,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了,所以娘娘是幸运的。”
“幸与不幸,全在一念之间。”独孤昭宁平静道,“大人觉得本宫幸运,是因为本宫赢了,大人输了,可不幸的是,这千金重担就要落在皇上和本宫肩上了。而大人却可以远离朝堂纷争,山高水远的做个快乐神仙。”最后,她真心地为这位忠君爱国的老臣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宇文大人,希望您后半辈子可以无忧无虑,弥补这几十年来的辛苦。您保重!”
“娘娘也保重!”宇文耀说完,便转身离去。
神武门校场,唐绍谦一人独坐在井边,一路回想着初识黎初影的种种情景,以及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或是有什么目的。
正思索着,就见黎初影拎着两壶酒向他走过来,唐绍谦不假思索道:“又来找你的绒花?”
黎初影将一壶酒递给他,笑道:“看在你每天尽心尽力的帮我找绒花的份上,请你喝酒。”
“看来你的绒花是再也找不到了。”唐绍谦接过酒壶,饮了一口酒道。
“没关系,只要借口可以来找你就好。”黎初影在他身旁坐下。
唐绍谦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不知道这个借口还能维持多久。”
“直到你说烦我。”黎初影笑意盈盈,可唐绍谦的脸上仍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淡淡的道,“永远都不会有这种时候的。”
“好,那我们喝酒。”黎初影拿起酒壶,和他一起饮下。
唐绍谦喝了酒,很多心里话,也就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你知道吗?我从小无父无母,被一个老将军收留便一直在军营里长大,他对我很严厉,只要我犯了一点错,他就会打我骂我,于是我发誓将来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为了这个信念,长大以后,我一直把自己冰封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我,因为我知道感情会阻碍很多事情。我以为我控制的很好,后来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不能控制就不要控制,有时候放纵一下自己,也是一件好事。”黎初影拉着他继续喝酒,“来,我们喝酒,喝多了,就好好睡一觉。”
唐绍谦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顿感困意袭来,便靠在黎初影的肩上睡着了。他闭上眼睛,用仅存的意识在心里暗自发誓:“初影,你放心,我是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任何事情你都可以相信我,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
黎初影见他已然睡熟了的样子,慢慢将他放下来,靠在井边,小心翼翼地偷走了他腰间的令牌。唐绍谦睁开眼睛,望着她匆匆离去的步伐,顿感心头一凉,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的两滴泪珠滑落下来。最终,她还是没有信任他。
当晚,是黎初影、芳华、方素娥,太子等人陪着上官曦在佛堂礼佛的最后一晚,女史大人前来禀报:“皇后娘娘,明天便是升天的吉时了,今晚您就好好求佛祖保佑吧。说完,带着其他端茶送水的宫女们出去了。”
黎初影看见她们走远了,忙道:“姐姐!快换衣服!”
她们一行人匆忙换上不起眼的宫女服,从黎初影事先挖好的密道中一路逃至神武门。在神武门的禁卫军换岗的时候,她们趁机逃了出去。
刚出神武门,逃到宫墙之外,就被容景带的一队禁卫军给包围了。只见独孤昭宁缓步向她们走过来,语气中带着佩服:“你们可真厉害,果然逃出来了!”
上官曦怕连累无辜的人,立刻在独孤昭宁面前跪下,央求道:“昭宁,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要杀就杀我,放了她们!”
“母后!”太子也连忙跑过来跪下,“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本宫怎么会要你们死呢?起来吧!”独孤昭宁亲自扶起上官曦,神情中一点也没有了从前对她的敌意。
黎初影走上前,护在上官曦身前,直截了当的问独孤昭宁:“娘娘,你想怎么样?”
“本宫给你们两个选择。”独孤昭宁望着面前所有人,打定了注意道,“第一,是依照国法处置,你们全都得死。第二,本宫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们该走的走,不过,有一个人要留下。”
上官曦早已有了这个心理准备,松口道:“好,我留下,你放她们走!”
独孤昭宁忽然笑了,语气轻松道:“姐姐不是昭宁想留下的人,倘若姐姐留下了,明日午时还是难逃一死,有什么意义呢?”
黎初影不解道:“那娘娘想留下谁?”
“你!”独孤昭宁指向她,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兰卉已经死了,本宫想要一个靠得住的人在身边,本宫很欣赏你。”
“为什么?”黎初影不明所以,“娘娘一点都不了解奴婢!”
“从你刚进宫起,本宫就已经注意你了。”独孤昭宁温和的笑着,“这宫里,到处都是本宫的耳目,本宫知道你进宫的目的不简单,便去查了一下你的底细,你是从上官府里出来的,本宫便猜到了你和上官皇后的关系。”
黎初影自愧不如:“奴婢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不想还是被娘娘看出来了。”
“这宫中虽然黑暗,但总有些边边角角能开出朵花来。”独孤昭宁的语气里满是对她的赞赏,“黎初影,你能在深宫中,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救出上官皇后,你让本宫佩服!”
“多谢娘娘抬爱。”
独孤昭宁最后问一遍:“你想清楚了吗?是你们一起留下,还是你留下?”
黎初影看了看上官曦,最终下定了决心:“黎初影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好!”独孤昭宁欣慰极了,立刻下旨,“从今日起,上官皇后处死!太子贬为梁王,即日起到梁国上任!司膳房掌史方素娥,司药房宫女芳华对本宫不敬,全部处死!”
“谢娘娘!”黎初影心愿达成,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独孤昭宁面色温和道:“好了,天快亮了,你们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吧。”
“昭宁!”上官曦突然上前拉住她的手,央求道,“我最后求你,初影是我的妹妹,求你善待她。”
此刻,独孤昭宁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对她满是愧疚:“姐姐,过去种种,是昭宁的不对,我们冰释前嫌。自由来之不易,好好保重!”
上官曦点头道:“你也保重!”
容景催促道:“上官皇后,名大人在等你,我带你们过去吧。”
“初影!”上官曦最后抱了一下黎初影,叮嘱道,“多保重!”
“姐姐!”黎初影依依不舍的望着她。独孤昭宁吩咐道:“初影,我们走吧。”
最终,她们向独孤昭宁说的那样,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这个晚上,还有一个人,一夜未眠。月光透过窗,照在唐绍谦房中的桌案上,一封辞官信,静静地躺在月色里。
天刚亮,容景带着上官曦和太子到名朗府上与他汇合:“名朗!他们来了!”
“曦儿!”名朗上前激动的一把抱住她,上官曦也激动的落下了眼泪:“名朗!”
“你受苦了!”名朗内疚不已,上官曦擦了擦眼泪,摇头道:“都过去了。”
此番情景,落在容景眼里,格外刺眼,她躲开目光,感到一阵不自在。
“初影呢?”名朗这才想起来,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略显不起眼的容景,她答道:“独孤皇后很欣赏她,留她在宫里了。”
上官曦应声道:“昭宁是个好皇后,也是个惜才的人,会善待她的。”
“母后……”这时,角落里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满脸情绪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上官曦转过身去,抚摸着他的头,将他揽在怀里。
太子小声的说:“我有点饿了。”
上官曦温柔的摸着他的头,望向名朗:“睿儿他饿了,我先带他去吃点东西。”
“你们许久未见,还是我带他去吧。”容景有自知之明,她在这里未免尴尬,忙拉着太子出去,“太子,跟我走吧!”
“曦儿!”名朗再次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逃离了皇宫,回到了他的身边,“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吗?”
上官曦含着泪,连连点头。
这时,半掩着的门突然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响声,上官曦回头一看,惊道:“睿儿!”他到这一幕,便掉头走了,上官曦安抚一下名朗,“我先过去看一下。”
太子一个人跑到院子里,背对着上官曦,心事重重,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你怎么了?”上官曦走过来,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
太子直接道:“我想去梁国上任。”上官曦还未做出反应,他接着说,“母后不必为难,我想一个人走。”
“为什么?”上官曦急得直皱眉,“你一个小孩子,母后怎么能放心呢?”
太子低着头,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出藏在心里的话:“母后已经有了名朗,还会在乎睿儿吗?”
“睿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上官曦将他一把抱在怀里,温柔道,“你永远是母后的儿子。”
“可是……”太子挣脱开,背过身去,顾虑道:“就算你们对我很好,你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能保证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我这么好吗?母后,说到底,我不是你亲生的儿子,我从小没有母亲,是母后您让我感受到了母爱,我不想拥有过这一切之后又失去了,可我也不能自私,阻碍了母后的幸福。母后,您好好保重吧,我走了。”说完,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上官曦最后一眼,便转过身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他所留念的了,带走的也只有对母亲的思念和祝福。
在他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上官曦的心疼到滴血,追上去叫着:“睿儿!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母后!”她含泪跑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心疼的做出了最终的选择,“母后答应你,以后我们的世界,就只有母后和你,没有别人,好吗?”
“可是……”太子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心里几番挣扎。
“母后选择你!”上官曦坚定的告诉他,“睿儿,母后现在就去解决所有的问题,然后带着你离开,好吗?”
“母后……”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扑倒在上官曦的怀里卸下了假装坚强勇敢的一面。
正厅里,容景坐在桌案边发呆,见上官曦走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参见皇后!”
上官曦扶她起身,温柔道:“我已经不是皇后了,你叫我姐姐就可以了。”
容景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表现得很是僵硬:“我为人臣子,不习惯这样,还是叫你皇后吧。”
“什么为人臣子啊?”上官曦温柔的笑着,“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然是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容景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
上官曦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你装的很像,可你看名朗时的眼神不一样,如果你不是女孩子,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喂!你别误会啊!”容景急了,连忙解释,“我是女孩子,但是我跟他……”
“我爱过他,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上官曦接过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名朗是一个很潇洒的人,他不喜欢被拘束,他喜欢抚琴,喜欢音律,喜欢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偶尔会有自己的小脾气,你千万要顺着他,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或是惹你生气了,你就先忍一忍,等他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会回来哄你。”
“喂!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炫耀你们的感情吗?”容景听了浑身不自在,她承认比不上她和名朗的感情,也不用故意在自己面前说这些刺激她吧?
“你误会了。”上官曦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看着她道,“我和他,已经没有可能了。”
“什么?”容景的心突然一沉,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上官曦缓缓地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我现在是一个母亲了,我要为我的孩子考虑很多,所以我注定是要辜负他的。可你不一样,你可以全心全意的爱他……”
“可他心里只有你啊!”容景不敢相信,她要是离开了,名朗会难过到什么程度。
“会改变的,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上官曦仍然温柔的笑着,“你看,连我都从皇宫里逃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好了,后会有期。”说完这些话,她便转身离去。
“皇后……”容景试图挽留。
上官曦回头望着她,祝福道:“我希望下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可以很幸福的在一起。”她留下的最后的祝福,便带着儿子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她生活的半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