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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脂砚记1 凤鸣燕北 3686 2024-11-13 10:57

  正文

  不同于留都南京,北京八月已是秋风渐起。

  巍峨的紫禁城宫殿,与广袤无垠、浩瀚无边夜空中、位于紫薇垣中的北极星遥相呼应。

  乾清宫中,鎏金灯座上的烛火高燃,彻夜不息,照亮宫苑内殿,亮灼如白日。层叠繁复的彩绘壁画和屹立高耸的恢弘殿宇,在照耀之下,璀璨晶莹,庄严肃穆。

  英国公张辅夤夜入宫觐见,身后拖着一人,五花大绑。

  见事态紧急,御马监首领太监王瑾立刻入内禀报。未几,只见新皇朱瞻基身披褚黄色寝衣,甫从后殿转出,就听阶下长跪的张辅慌张禀报:“老臣不才,请皇上降罪!”

  朱瞻基面容平静,未见一丝焦急,慵懒的声音响起:“英国公言重了,快请平身。赐座!”

  王瑾亲自扶起张辅,见他战战兢兢坐下,颤巍巍指着地上紧缚的人,回禀道:

  “此人是汉王的亲信枚青,在汉王府任正五品仪卫正。今夜他潜入微臣府邸,说汉王无视国法,国孝家孝期间纳妃,并已与山东都指挥靳荣约定一道谋反,并联络天津、青州、沧州、山西等地的都督、指挥作为策应。设前、后、左、右、中五路军,由指挥王斌统领前军,韦达统领左军,千户盛坚统领右军,知州朱恒统领后军,汉王亲自统领中军。汉王世子朱瞻坦居守乐安,不日准备起兵,要挟老臣应允。”

  “汉王叛乱,英国公以为如何?”朱瞻基语调之中,依旧不见波澜。

  “老朽不才,愿率兵马亲擒汉王。”虽与皇叔汉王有同袍之谊,张辅坚定表明立场。

  “汉王叛乱,却先……联络英国公;况且,国公嫡子张忠似乎也在汉王府效力?”新皇眸光微亮,扫了一眼阶下之人。

  张辅一顿,随即长伏于地,恳切道:“犬子不肖,未能规劝汉王恪尽职守,安分守己,是老朽失察。老朽愿将犬子一并擒来,交由皇上发落。”

  “此时恐怕国公需避嫌,”朱瞻基走下玉阶,扶张辅安坐在早已备好的镶金紫檀木太师椅上,“请国公少安毋躁,速传杨士奇、杨荣、杨溥一起商议后,再作决断。”朱瞻基目光转向王瑾,王瑾会意,立即下去传旨。

  等候的工夫,朱瞻基入后殿更衣,张辅却如坐针毡。

  帝王的一个眼神,一声感叹,足以令人夜不能寐,食不能安。

  这大约就是权力的魅力,不着一言,便能引出惊涛骇浪。

  故而,自古以来,为着九五之尊的皇位,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不胜枚举。

  父子兄弟尚且如此,遑论曾有夺嫡之争的叔侄?

  后殿内,粉腮红润、秀眸惺忪的贵妃孙朝云一双养尊处优、白嫩细滑的红酥手,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山参野雉汤。

  “近日天气转凉,尤其夜间风大露重,皇上更当保重龙体。”孙朝云含情凝睇,将汤碗递向朱瞻基,“这是臣妾亲手下厨熬制的,皇上看合不合口味。”

  朱瞻基见她鬓发松绾,声音娇嗔,身姿窈窕,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挽住她葇荑,接过汤勺,舀了几口,温热的汤汁滋润胃肠,一股暖流涌上心间。

  虽说天家骨肉情薄,好在即位以来,朝堂君臣相亲,后宫缱绻情浓,思及此处,朱瞻基心中一暖,不觉赞道:“很好。”又接过孙朝云递来的薄荷漱了口,轻声道:“让范宏送你先回去歇息,朕明日一下朝就去承乾宫看你。”

  孙朝云又殷殷嘱咐许久,才依依不舍离开乾清宫。

  朱瞻基再转出前堂时,杨士奇、杨荣、杨溥已至,显然已听张辅说了事由,均面色凝重。

  朱瞻基扫了一眼这几位股肱重臣,他温言问:“朕听闻汉王将反,已联络兵马,不日将北上,不知众爱卿有何高见?”

  众臣面面相觑,杨士奇先一步道:“回禀皇上,老臣以为汉王不足为虑,皇上当御驾亲征,安抚天下人心,亦可杀一儆百,令其他藩王有所顾忌。”

  朱瞻基点头,目光扫过杨荣。杨荣会意,胸有成竹道:“老臣以为汉王兵马不过乐安驻军,万人不到,何须御驾亲征?老臣愿领兵三万,前往乐安。”

  “不知弘济爱卿有何高见?”朱瞻基又问杨溥,字弘济。

  杨溥一向颇为老成持重,沉思道:“回禀皇上,老臣仅有一言:皇上可还记得当年李景隆之败?”

  这话正说到新皇心坎,他不由朗声大笑。

  可此言一出,却意味双关:李景隆当年袭爵曹国公,号称将门之后,领三十万大军却败于太宗麾下!

  一说李景隆不过纸上谈兵之才,不足以领兵布阵、运筹帷幄;另一说则是李景隆自幼与太宗相交甚笃,表面假意迎战,实则故意纵放,从太宗登基后优待其家属便可见端倪。

  但当年真相究竟如何,已无法探究,恐怕李景隆本人也不会承认。毕竟,若说他是真心相助太宗,这难免落下为臣不忠,为将不仁之名,置数十万士卒性命于不顾;若说他是奋勇厮杀,又难逃为友不义之名。

  最终,太宗实录中,对他的记载是:两军对峙,他数次迎战,却屡次丢盔弃甲;兵临城下时,他曾率军抵抗,却又打开城门。

  朱瞻基在不经意间扫了张辅一眼,立即平复神色,语气异常坚定:“既然各位爱卿均主战不主和,朕当亲往乐安收缴叛军,以正军心民心。”说至此处,朱瞻基停顿了一下。

  众臣左右互扫了一眼,除了杨溥,其他臣工就要进谏,听朱瞻基又道:“只是,汉王毕竟是朕叔父,太宗曾多次教导朕爱护朱氏子孙,不得同室操戈。《孙子》亦云:当先礼而后兵。故朕先敕笔亲书一封,派侯泰送往汉王府以示安抚,若其仍顽固不化,朕再御驾亲征不迟。”

  “皇上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杀鸡焉用牛刀?杨荣忍不住劝谏道。

  朱瞻基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道:“朕主意已定,请爱卿勿复多言。”

  见新皇已有决断,众臣只得各自退下。直到出了乾清门,杨荣犹在对杨溥抱怨:“新皇登基之初,天下不稳,我一度视你行事稳妥,今日怎能怂恿皇上御驾亲征?沙场刀枪无眼,若有闪失,我等如何对得起先皇重托?”

  杨溥走下丹陛,看了一眼杨荣,笑道:“正因初登大宝,才需军威声名……”见杨荣仍有不解,杨溥又安抚他:“乐安弹丸之地,兵力能有多少,子荣不会不知吧?不过探囊取物、瓮中捉鳖而已,何须担忧?”

  杨荣思索一番,倒也不无道理,这才放下心,道:“无论如何,杨某此次定要随驾亲征,确保皇上无虞。”

  翌日早朝,朱瞻基下旨:“郑王朱瞻埈、襄王朱瞻墡留守京师,定国公徐景昌、彭城伯张昶、安乡伯张安、广宁伯刘瑞、圻城伯赵荣、建平伯高远守护京师;广平侯袁容,武安侯郑亨,都督张升、山云,尚书黄淮、黄福、李友直协守北京;丰城伯李贤,侍郎郭琎、郭敦、李昶督管军饷;少师蹇义,少傅杨士奇,少保夏原吉,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吴中,尚书胡濙、张本,通政使顾佐随驾扈行,择日启程。”

  后日,天下大赦,大理寺释放军、旗辖下服刑人员,令其随军出征,戴罪立功。宣德元年八月初十,朱瞻基于京师率军出发。百姓锣鼓齐鸣,夹道相送。

  辛巳,大军抵达乐安。兵临城下,朱瞻基致信汉王:“张敖失国,始于贯高;淮南被诛,成于伍被。今六师压境,王即出倡谋者,朕与王除过,恩礼如初。不然,一战成擒,或以王为奇货,缚以来献,悔无及矣。”

  大明神机营火器布列城下,弓弩一触即发,呐喊击鼓,声震如雷,天子威严可见一斑。

  可乐安城门一直紧闭,未动一兵一卒。须臾,只见汉王朱高煦独自从偏门出来,走向新皇阵前。

  朱高煦望了一眼身着龙纹金甲、脚跨汗血宝马,气宇轩昂的朱瞻基和他身后整齐威武的军队。金黄色铠甲在艳阳金色光辉映照下,愈显天潢贵胄、贵然天成之气。

  此去一别,有生之年,回来的希望微乎其微。朱高煦回望了一眼朝阳下乐安巍峨雄浑的城门,左右长史张忠、王斌披甲分列阙楼两侧,紧握双拳,将士饱含热泪。

  最终,朱高煦的视线停顿在掩映于夕阳之下的绯红帷幔。

  那一抹绯红似已刻入心间,他的春闺梦里人,他曾许她一纸婚书,许她十里红妆,昨夜方才兑现,却要此生长别。

  然而,及至想到她饮下合卺酒醉倒在他怀里,送往故地,朱高煦嘴角弯起一抹欣慰。

  他还许过她一世安稳,一生安乐,现今正是履诺的时候。

  朱高煦屈膝俯身道:“祸不及无辜,请皇上赦免乐安百姓与数千守军,罪臣任杀任剐,但凭处置。”

  朱瞻基并未下马,执鞭俯视着跪在面前的人,冷笑一声,命御史于谦宣读圣旨,罗列汉王谋反之罪,将汉王旧部分编戍边。

  忽然,只听“扑通”一声,汉王府长史司右长史王斌从城门坠落,口中犹喊:“汉王冤枉!”

  汉王旧部受此铮铮铁血的激励,纷纷拔剑出鞘,正想决一死战,却见汉王回身重重一揖,制止了部下将士,众人只得含恨听命。

  御驾大军休整数日后,班师启程,汉王朱高煦、叛乱将领及府邸女眷被押解随行,浩浩荡荡北上回朝。帝师威严雄壮,关隘守备莫不曲膝俯拜,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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