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烽火
大雪连着下了数日,郭潇守城不降,靖安王顾及同州百姓,迟迟没有出兵。期间也曾多次派人与郭潇交谈,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同州粮草所剩无几,再这么拖下去,便如作困兽之争。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郭潇便会因粮草断尽而投降,谁想昨夜,边关突然遭遇袭击,北狄南下,仅三个时辰便破了玉山关,今早已经攻入了同州。
北狄大军来犯,郭潇当场被杀,一夜间烽火起,百姓死伤无数,不过一日,同州彻底沦陷......
漫天飞舞的雪花带着凛冽寒意侵袭着整个北境,军报传回京城后,闹得人心惶惶,往日里繁闹的长街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酒肆门前的旌旗在雪中呼啦啦作响。
此时,议政殿内,大臣们急得焦头烂额,细碎的低语混杂在一起,让人心气愈发浮躁。
傅修昀听着他们争执不休,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低喝一声:“够了!”
众臣即刻噤了声,垂着头齐齐喊着“陛下息怒”。
傅修昀脑袋隐隐作痛,压着太阳穴问道:“北狄此次来了多少人?”
兵部尚书丁衡站出来答道:“回陛下,据前方线报所言,粗略估计约有两万人。”
傅修昀十指收紧,咬牙道:“为何只是估计?”
丁衡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说!”傅修昀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心尖一颤,连忙跪下道:“陛下,北狄破关而入,事前却无任何预兆,靖安王传信回来虽说只有两万人,但同州形势不明,谁又知道北狄究竟来了多少人?恕臣无法断定。”
听到这里,众人神色皆是一变。
两万大军由北南下,纵然再小心谨慎,也绝无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可如今北狄不仅攻入了大兖,还拿下了同州。一旦同州失守,下一个便是京城,其中利害,不言而喻。
然而更令人奇怪的是,北境有靖安王十万大军驻守,北狄不过区区两万人,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又怎敢冒险南下?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又听不出丁衡这话是在怀疑靖安王?
裴家是大兖的开国功臣,前不久裴彦直战死同州,若要说靖安王因此生了异心,恐怕没几人会信。
但傅修昀多疑,只怕早在丁衡说出那话时,便已对靖安王起了疑心,只如今外敌当前,除了裴家,朝中再无人能应战。
当日,傅修昀下旨,命靖安王领兵出战,务必要夺回同州!
……
过了冬月,天气愈发恶劣,北狄攻下同州后,并未急着南下,而是选择了短暂的休息。
元玉珹望着在雪中飘扬的雄鹰旗帜,唇边勾起一抹讥笑:“时隔数月再回来,北境的风光依旧那么美,不知京城现在如何了。”
一位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说:“我军一日之内便攻下了同州,想来京城此时定是坐立难安,等这场雪停了,殿下便能回到京城了。”
元玉珹回想起在在京城里那段见不得光的日子,目光逐渐变得阴沉:“那些东西都找到了吗?”
“按您所说,已经在地牢里找到了,此刻正在清点数量。”
“呵,他果然没骗我。”
元玉珹做梦也没想到,身为位列大兖百官之首的蔡沅竟会是他父王的人。如此天方夜谭的事,若不是父王亲口与他说起那段往事,他简直不敢相信。
蔡沅在大兖潜伏多年,步步为营,却没有被人发现丝毫破绽,可见其城府之深。
可这样的人真的值得相信吗?
元玉珹在心中自问。
尽管蔡沅与北狄皇室关系密切,但他毕竟已在大兖待了多年,谁也不能保证他是否还忠诚于北狄。
元玉珹微眯了眯眼睛,流露出一丝狠厉的决绝:“我在京城做了那么久的鬼,次此番回去,定要让所有人都臣服于我的脚下!”不止是永安帝,还有蔡沅。
年轻人拱手一揖,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愿殿下心想事成。”
呼啸北风从城墙山林间掠过,好似野兽低沉的嘶吼,灰暗的苍穹愈发低下,再近一点,仿佛便能触碰到堆叠的墨云。
北狄攻入同州的第三日,终于再次传来的消息——
元玉珹率兵大开同州城门,绕路南下,在鬼崖谷与靖安王交战。与此同时,北境新州、莫州受敌,守城的八千将士迎战而上,对阵北狄七万大军,硬撑了五日,最终在腊八节这天战败,全军覆没......
阴风猎猎,满目疮痍的雪地伏尸千里,空中盘旋的寒鸦发出嘶哑的悲鸣,似乎也在为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而哀伤。
短短半月,北境连失三座城池,那些安乐坐在暖阁的贵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纷纷收敛钱财,准备逃命。
此刻,议政殿里气氛凝重。
傅修昀疲惫地靠在龙椅里,曾经威风凛凛的天子而今已成残烛,纵然心中有气,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蔡沅看着他涣散的双眼,平静的目光里含杂了一分冷嘲。
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帝王有一天也会跌落尘埃,就像殿外纷飞的大雪,只会无声无息地逝去。
如今北狄势如破竹,靖安王在鬼崖谷与元玉珹僵持不下,靖安王妃则带着次子在前线抵挡北狄七万大军,看似是势均力敌的一场战斗,其实早在元玉珹带兵踏入大兖的那天,便已定下了胜负。
等攻下北境,便是京城了......
蔡沅收敛神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
这场雪一直持续到除夕才停下,北境战况胶着,众人无形迎接新年,只盼着能早日传来战胜的消息。
外面风声鹤唳,宗正寺里却格外宁静。
看守的禁卫军撤走了大半,现在留在这里的也不过三五人。凌幼瑶意识到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便问傅明诀,可对方却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安心。
除夕这日,江洲送来了两份饺子,还有一些银炭。
凌幼瑶捧着热乎乎的饺子,看向外面凄清的雪夜,忽然问:“你说今夜会有人放烟火吗?”
傅明诀坐在一旁拨弄着铜盆里炭火,有些心不在焉:“或许会有吧。”
“京城每年的除夕都很热闹,往年哥哥总会带我去永定河看灯,只是今年爹娘走了,银朱和绿宝也跟着一起去了淮州,也不知哥哥一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她咬了一口饺子,漫不经心地说着:“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江洲都已经回来了,你为何还是不愿离开宗正寺?”
傅明诀动作一顿,眼里的亮色转瞬即逝,迟迟没有回答。
“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凌幼瑶回头看向他,“北境出事了对吗?”
“......嗯。”傅明诀还是坦白了。
尽管凌幼瑶早有预料,可如今亲耳听到,依旧心惊。北狄来犯,那便意味着,离最后的结局不远了......
傅明诀见她神色恍惚,握住她的手说:“别担心,会没事的。”
凌幼瑶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一点都不害怕......”
这副模样落在傅明诀眼里反而让人更心疼,他说:“瑶儿,我不想瞒你,但大兖与北狄之间必有一场恶战。”
“那......你会去吗?”
话刚问出口,凌幼瑶又觉得没必要问,她早就知道傅明诀会去的是不是?
傅明诀不愿骗她,便说:“据江洲所言,北狄此次共来了九万人,元玉珹亲自领兵南下,与靖安王在同州僵持了半月,期间新州、莫州接连失守,再如此下去,不出三月,整个北境都会沦陷。”
元玉珹所带领那支队伍只是打前战的,他拖住靖安王便是为了给北狄大军入关争取时间。
他继续道:“目前离北境最近的便是驻守西北的关宁军,他们若是派兵支援,此战便有九分胜算。”
“那陛下为何不调关宁军过去?”
“不是陛下不调兵,而是不能调。关宁军镇守西北要地,是当年随父皇征战天下的军队,他们一旦调离西北,大兖便如失去了一只臂膀,而且西北大将军与蔡家是姻亲。”
听到最后一句话,凌幼瑶算是明白了,原来蔡沅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牵制住京城,与北狄里应外合,共谋大计,他的野心已经大到想要吞并整个大兖了。
凌幼瑶想起那场恐怖的噩梦,便心慌得厉害,可她也知道傅明诀不会甘愿留在宗正寺。
“你——打算何时离开?”
傅明诀看见她眼里黯色,喉咙有点酸涩,稍稍移开目光:“等孙复知解决了宫里的事吧。”
凌幼瑶眸色微动,追问道:“那是多久?”
“大概七日。”
“这么快啊......”凌幼瑶压下眼里的泪光,故作坚强地笑了笑,“我还以为至少会在过完年之后,不过早些离开也好,这里太冷了,我可待不下去了。”
傅明诀心里不是滋味,可想了许久,好像又没有能安慰的话。
凌幼瑶埋头吃着已经冷了大半的饺子,觉得有些咸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落到了碗里。
她吸了吸鼻子,没所谓地笑道:“又要到新年了,你可有什么心愿吗?”
傅明诀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眸色深沉而耀眼:“有,一愿山河安宁,二愿所爱无虞。”
好不容易退下的泪意又在此时泛起,又听他问:“你呢,你想要什么?”
凌幼瑶伸出双臂,将自己贴进他怀里,仰起脸碰了碰他的喉结,含泪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
她没有护天下无忧的能力,她只想好好护住身边人,他们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