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节的老娘给接来了。玉涴代表我接见了,又怕住在一个屋檐下拘束,对灵若不利——前唐出过这事,高阳公主同公公房玄龄不合,房宰相受了不少暗气,后来玄龄一死,又出了驸马兄弟之间争产的事,难缠着呢。找我一合计,好办,又邻近置了一府,叫老夫人及一应的从人单过,驸马他们小两口还可以方便照顾,又不用天天碰面,婆媳间彼此还能客客气气的!
我又下了恩旨,叫小刘与灵若常来常往。李妃不放心,召了老夫人(其实今年也才40出头),叫她催君平用点心!
刘夫人领旨回家,把刘节狠训一顿——可怜的小刘挨骂之后,跪到太宁公主府门前——门前的霜又滑又冷,阿节在砖地上跪了一整夜!
说起来我就气得胃疼!这一夜,灵若不在府上,她府里的那些死人!前番受了她的令,竟没一个敢去给她报小刘的消息的!小刘也很倔,明明拿了我的白玉镶金穿宫过府牌的嘛!门前红枫落了一地,刘节愣是挺着身子跪着不进去,直到冻得大病一场!
灵若这个妮子呢?定云又怀了龙儿,为了要清静,她自选了燕云馆待产。灵若就以探望为由,带着那个浑小子一起到她的宫馆胡混!定云、灵若、姓田的,加上噙霜、遗珍、竹君还有老喜子,凑了一大桌子人,还嫌人少,又叫上巨然、高太冲、董源,众人围炉吃锅子,朕6岁的儿子从慧也在席间窜上窜下,快活的不得了!最后连负责做菜的刘清泰,也到席面上吃了几杯水酒!定云烧制十九朵小金莲,就摆在席前,那田英三两下把灵儿改妆一番,幻作潘玉奴装扮,遗珍弄琴,道人吹箫,灵若足踏朵朵金莲,径自在席前歌舞,高太冲是画坛元老,平素帮我描容的,这厮画人物是一绝!当下信手画下来,题作《潘妃步莲图》,耿定云及巨然、董源写了跋,不知谁刊刻了,传到民间,此画热得一塌糊涂,王孙公子购了悬于暗室,连秦楼楚馆也弄来挂着…因娥皇喜欢,从嘉找了高大师来问,才访出这桩事来,传得到处都是,这…这成个什么事!
(事后,我见君平病得太可怜了,便下令打了太宁公主府的门禁之人,那几个人为了保命,不敢说‘耿先生’,招出了名厨刘清泰,看定云面子,他被我罚了半年俸!)
可这么一来,阿灵却彻底瞧不上刘节了!她私底下对李妃说,刘节是聋了,是哑了?他若真心来访我,随便开口问个人便知道我的下落!他分明是存心来我府挑事,给我没脸!这样的人,谁爱嫁谁嫁去!
这么一来可怎么办!风声散出去了,刘节一大家子人来了,现在能由灵儿不嫁?我关着门在清晖殿和李爱妃合计了半天,现在已是骑虎难下!我暗自握紧拳头,真想教训田英这个小子——虽然他一直藏头露尾的,可我已在清凉山看到他的真容!女儿一定不能配他!别说现在,就算我真的用他为大将,也是不行!别瞧他现在是俊,也是有些英气,功夫是绝,这没说的。可能确实比刘节更讨女孩子欢心!可是阿灵不能守着刀剑过呀,他今年二十六了,比我儿大七岁呢!到时我儿还是华年,他就是老头了!哼!朕不到万不得已,决不用七剑出手。再说你让灵儿开心,也算有功!朕要设计让小刘和灵若心甘情愿先做了夫妻,到时你自然知难而退!瞧着吧!
机会不会自己来!但给灵若和田英浇一盆冷水还是容易的!我先命李宁安出马,派手下在金陵各门张贴缉捕令,(上附我亲画的田犯小像,)捉拿刺杀契丹使臣的凶徒田英!灵若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天七八回往宫里跑,打她十六岁分府起,我从没见她有这么殷勤的。她跑进清晖殿、昭阳宫、流杯宫,甚至去曼曼的妙音阁堵我,但是从没成功——我总是快她一步离开了。最后,六天后,天气已入初冬,江南下起微雪,男装的灵若,自降身份,穿着宦官的衣服,跪在我上朝的必经路上,冯延巳、常学士等许多大臣都看出了她,我的脸一下子通红:“灵儿,你有胆子就叫田英在府里缩一辈子!他只要一出来,朕立马命萧沉玉抓了他,送去给辽主一个交待!”
此时的女儿已经和我印象中温婉美好的灵儿大不一样,她像个直臣一样昂然跪着:“父皇!你这是在逼儿臣呢!田英…是儿臣赏识的人才……”
“凶犯!他不仅杀了辽国使臣,经大理寺萧俨大人查实,他还先后在我大唐国境内杀害了游历我唐国的剑士共计三十二人!”我的面子被她闹光了,口吻自然不好:“萧沉玉将军没冲进你府,就是看朕面子了!”
“是那些人要杀他……”
我一甩那五彩珠绣飞龙袍的宽袖,低叱道:“还敢多言!这里是前朝,没你女儿家说话的地方!下去!”
灵若伤心地含恨觑我一眼,转身回府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李妃向夕雾问出,当天晚上田英就离开了公主府,不知去向了!我说派了萧沉玉,其实是骗她的。我只想逼走田英!我虽嗜文厌武,可毕竟惜才,不忍心杀了田英,所以连萧沉玉也没派!
不久之后,“忠心事主”的夕雾,报告了一件事:灵若又去了燕云馆。
灵若和定云谈了许久,事后李灵若泰然自若地走了出来,口中还哼着小曲。接着,从不信佛的灵若,到清凉寺见了法眼大禅师文益。在接下来的五天里,灵若又开始称病了。我接了夕雾密告,怀疑田英躲在庙里,亲自借听法会之机去寻!可是文益大师坚称寺里没有任何外人!我信!文益大师的人品,我绝对信!田英狡诈异常,不知给灵若藏在哪里!我隐隐察觉到,女儿把田英藏起来,必有所谋!眼下朕造的风声甚紧,田英一定不敢潜回!他的下落一时难寻!
定云动弹不得,派了噙霜日日相探——文小何识得噙霜,她返燕云馆的途中,我命文小何拦了她带到清晖殿,由我当面好言问询得知她每次都把定云道人写的书信带给灵儿,再带回灵若的回书!我与她约定,等她再送时,一定要先来报我!噙霜无奈,不敢不从!
为了灵若,我费尽心力!后有一回,宁安终于拦下噙霜,我把定云的信拿过来,见上面道人情真意切地写了问候的长信。文章是真好,不输冯正中!我想,这个贼道人,要是男的,我一定用她做宰相!我看来看去,没瞧出名堂,正要放下时,也是天意,被我觉出这纸比旁的纸分外厚实些!记得当年在庐山读书,冯延巳做我的伴读,曾教过我书画裱糊之法。当时他对我说:“三分书,七分裱,好的书家,一定要学裱糊!”我静下心来,摊开阿云的信,用密法拂去了上面一层纸衣,果然露出了下边田英那一笔见不得人的字!
为了帮他俩通消息,耿道人她真是煞费苦心呐!我看完了田英的情书,撑住头想了半天——心里真的矛盾!他在信里约灵若去宫城外的白下亭相会,有要事相商!语气急迫,用辞哀婉而坚定,显然注了好些情意在内,要让灵若见了,准保感动!我怀疑此信是阿云教他写的,姓田的文采不可能这么好!看了信,我的心气都有些动摇了,那姓田的说,只凭一双手,也能保我儿遂心!要不,朕撒手不管,打发刘节回家,任用田英为将,心肝女儿嫁他算了?
想想不行啊!刘家人都知道了,他叔公刘仁赡也知道了!不嫁,寒了老臣的心,那我的寿州……
想到这儿,我烧掉了这封密信,清清楚楚记下内容,仿了田英的字,一点章法不讲,特别难仿!几个错字,我实在看不过去,给改好了。接着又仿定云的,她的字漂亮,对我来说反而容易仿。用定云的原法,原样糊好。又吩咐宁安连夜从病榻上叫起了刘节——我告诉他说,机缘到了!
白下亭改成了南辕北辙的竹桥亭——一个在宫墙之南、一个在宫墙之西,一万年也挨不着!我叫噙霜看在当年方山申冤的份上守住这个秘密,那岳噙霜也答应了,她说她知道我有多爱女儿,一定不会害她的!
有了噙霜的支持,我做成了这件事:大雪里,失魂落魄的李灵若,牵着黑白杂毛马,在竹桥亭等了半夜,没有等来田英。在路边酒肆放肆买醉,拎着小酒坛,牵着那匹矮马,丢魂般踉踉跄跄回府去,结果撞到了跪在门口雪地里的刘节,刘节说:“公主,小臣爱的卑微,小臣快被众人笑死了!公主,你要么救拔了微臣,要么就杀了微臣…臣是没脸回洪州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的那个人是你……”灵若喃喃自语道:“你不是应该在养病吗?为何会出现在我门口呢?”
“自打圣上召见我时,刘节就病了!先是单相思,现在…小臣是患上了心病。”刘节美丽的眼睛,第一次注视着灵若的凤目,我在清晖殿请他用了便宴——他在清晖殿灌了不少我藏的龙脑酒,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顺着他的两颊缓缓而落:“上天待我刘节…不公!让我见到公主,暗自爱上公主,却不让公主的眼中,留下我刘节的影子!”
“你有绝世风采,灵若未尝眼盲,早看见了……”
“小臣…求公主你下嫁小臣!公主若不嫁小臣,刘氏族人的唾沫也要淹死小臣!”刘节也豁出去了,头发在风雪里吹得散了,吼道:“公主嫁给小臣,小臣用一生与公主殿下约,定不相负,定不使君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