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漫天的水。
我曾无数次梦见水,各种形式存在的水,有小溪,也有山洪,有水沟也有望不到边的大江,但是这是我第一次梦见自己置身在深海中,周围被压缩地没有一丝空气。
我静静站立着,心里知道那是梦里,却莫名感觉特别真实,仿佛那片天地才是我的归属。
汪婆婆进屋的时候我还在酣睡,还在梦中湛蓝的水中闭眼休憩。
“璃茉。”汪婆婆径自坐到床边,轻摸我的额头,叹息:“你昨天又出去了吗,现在都下午了,你的身体可不能这么糟蹋。”
我翻了个身,避开汪婆婆的手,仍然闭着眼回道:“我没有出去,只是单纯在睡觉。”
其实我明白汪婆婆说的出去,并不是指责我外出,而是指我灵魂的出窍。
我的家族传说是某个神秘物种的后裔,每任都会诞生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继承人,就是可以灵魂出窍去到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也可以附身将死之人吸收他们的生命力,甚至还可以与世间万物对话。
但是承载着神秘力量的同时,我们这个家族也有个很大的弊端,就是短命。
至于有多短命……
传说有一个继承人在十五岁的时候灵魂出窍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某个本来要坠机的整个航班人员,至于是怎么帮忙的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些幸存的人的记忆都只记得飞机遇难的那一刻和飞机平安降到孤岛的那一瞬间,至于期间发生了什么,却无一人知晓。也是那次之后,那个继承人的灵魂再也没能回来,她的生命就止步在了年弱的十五岁那年。
汪婆婆总是反复跟我讲述那些故事,就是怕我灵魂出窍去跟那个继承人一样做个无名英雄,然后把命也都搭上了。
可我不一样,我出生就没见过族中的任何一个长辈,在我记忆开始就是汪婆婆陪着我。据说是因为我的祖母、曾祖母和母亲都十分短命,早就已经去了。如今族中人数寥寥,独有一个我了。
“做梦吗?是关于水的梦吗?”汪婆婆说话的时候既然带上了颤音,仿佛嗓子眼卡住了什么似的。
我猛地起身,看着她,疑惑:“这你也知道?别是里面又有什么故事吧。”
汪婆婆很忧愁似的,眼睛都有些红:“该来的总会来,怎么都拦不住。”
我想起汪婆婆讲于我听的家族短命史,突然悟到了什么。
我不由得笑了:“汪婆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们祖先有册留下先知预测,说是最后一代终结为一万零三十六代,要不你数数,我这一代是多少代,看看我还有没有机会结婚生子啊。”
汪婆婆看见我的笑,却更加忧愁:“你还笑,现在你已经是这族里最后一个人了,你要是真……真怎么样的话,那老婆婆我真是给你们三代人送终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可不能这样,送你祖母和你妈妈走的时候我两只眼睛都哭瞎了,你走了,说不定我这命也会给你哭没了。”
我看着汪婆婆那两颗黑亮黑亮的眼珠,一想到那么漂亮的眼珠却不能视物就感到十分可惜。汪婆婆的瞳孔是竖瞳,椭圆状,乍一看像是某种野兽的眼睛,但是这对眼睛,不像一般的动物不解世事,只懂觅食和繁衍,这眼睛里带着爱,有人性的流光闪耀,看着十分可靠,或者这般想法不过是我的雏鸟情结在作祟吧。
我撩了撩眼前的碎发,突发奇想地说:“汪婆婆,我最近想出门一趟。”
“又要去巫岭山吗?”汪婆婆叹气,不赞同地摇头:“我可不放心你这么乱跑,你身体什么情况你自己还不了解吗?”
我好笑地踢掉被子,凑到汪婆婆跟前“婆婆,我外出自然不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啊,我的身体我可爱惜了。”
汪婆婆仍然不赞同,“还是不行,你灵魂出窍多了对你身体也有不好的影响,你还是在家好好养好身体我才放心。”
明白汪婆婆是吃软不吃硬,我只得装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叹道:“唉,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况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呢,以前婆婆还苦口婆心要我珍惜生命,爱惜时间,可现在我就是要在未知的时间里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可婆婆怎么突然又舍不得了呢。”
大约是被我这故作姿态的表演戳中了笑点,汪婆婆一扫哀伤的情绪,怜爱地点点我的额头。
“你这个小丫头就是喜欢拿这样的话来对付我,可婆婆我现在越来越怕你离开太远,怕你出事,怕你出去了再也不回来,而我只能守着你的身体一直祈祷你有一天还能回来。”
听到这里,我顿时明白过来。看样子是我上次灵魂出离身体去巫岭山给汪婆婆留下了不好的预感。
巫岭山是突然从地底一瞬间长出来的,那片本来是海的一角,有一天水体却突然剧烈活动起来,从海底深处慢慢延伸出另一方天地,那个地方森木茂盛各种奇花异物生长,就连那里生活的动物都似乎比寻常同类都多了一丝灵气。
更有意思的是,在夜晚之时那里会散出微弱的亮光,那光晶亮中透出一丝黄澄澄。因此巫岭山有宝藏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引得无数人登山探宝。可惜的是他们想要登山却不得法门,有人组织直升飞机和轮船过海上山的,最后在距山一公里的地方就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逼停,不得前进。有些想凭蛮力过去的人大抵都会被那股力量反攻,最后落得一个坠入深海或者落入什么不知名的海兽凶物之口,成为一顿可能并不怎么美味的午餐了。
由于好奇我坐上了旅游轮船观赏了夜晚那山上的亮色光芒,心中十分喜欢。自然我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而不是本体。那艘轮船是特意载客去观赏那神秘的山中景色,只不过轮船只能飘荡在离山2公里左右的海域,需要乘客自行备了望远镜过来远远地看上一眼。我的眼睛一向很好,就算不用望远镜,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当晚海风狂啸,轮船上的顾客却个个兴奋异常,在夜色衬托下像极了一只只饿狼。
大约晚上七点时候,山顶就晕出一圈黄中带白的光,我一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当时便决定这山上我是非去不可。
于是我在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跳下了大海,问遍了所有遇到的海底生物,后来有一只粉色海豚告诉我说,那个巫岭山只有引路者才可以进去,它告诉我说它有一次路过靠近那片海域地界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半生不死的人飘在一个破烂的木板子上面,那人咕哝着什么领路人将他带到了山上,结果又因为什么原因将他驱逐了,还好那个领路人善良,随便给他丢了块木板就把他扔海上了,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个人运气造化了。
我运气比较好,还没待我准备游过两公里上山,领路者就找上了我。
领路者是一只白色的兔子。
它的双脚踩在海面,却半缕未湿。
她看着我,我慢慢从海底伸出头,海水泛起波澜,我也笑着看它。
“你想要上山?”它红红的眼睛十分锐利,三瓣嘴却分毫未见活动。
我只觉得此时情境有些好笑,便回到:“那又怎样。”
我感觉它的额头有些绷紧,复又放松,“我可以带你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内心吐槽。但我确实是想去看看的,于是就爽快答应了。本来是打算去山上看了几眼就回去的,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耽搁了。最后导致魂体一个月才回复本体。
我差点以为汪婆婆会以为我死了将我的身体掩埋了,那么我的身体在挖出去给我用我可能都会嫌弃吧。
不过汪婆婆果然是汪婆婆,她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当我魂身一体幽幽醒来之时就被汪婆婆死死抱住了。嘴里还不停地在骂:“臭丫头,坏丫头,你都去哪儿了才回来,你说你神通广大的,怎么也不知道找个什么东西给我报个信,我都以为你迷路了,被坏人抓走了,被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吃了,你知道不知道,可担心死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是要气死我吗,要我跟你一起走才好是吗?”
自那之后,汪婆婆待我更是谨慎,只要我灵魂偷跑,她就一直守着我,只要超过一天不回来就要被她狠狠说教上一番。
想到这里我便能理解汪婆婆此刻的心情。
“汪婆婆,上次是我不对,等我下次出去,那个,出远门的话我会提前叫别人来给你报信的,让你知道我是平安的。你就别气我上次的事情了,以后我不会让它再发生了。”我诚恳地看着汪婆婆,“就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只要我还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就算死亡至少我应该也是了无遗憾的。”
汪婆婆看向我的方向,尽管我知道她看不见,但是那双兽一般的竖瞳里面盛满了点点晶莹,像一颗一颗纯净的星子。我知道她此刻在悲伤。
半晌她轻摸我的脸,慢慢说道:“璃茉,普通人类的基因存于身体,而你的基因刻在魂里,你拥有强大足以凌驾世人的力量,但上天又是何其理智,给了你强大,也予你弱小的生命。每次你灵魂离体,我要精心照看你的身体,不然被宵小之辈惦记伤害恐导致你魂体两灭。所以这具盛有你灵魂的身体十分重要,它决定你生命的长短,你要好好爱惜。”
我点头应了一声:“汪婆婆,我知道的。”
汪婆婆的眸子里满是心疼。
“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先告诉你。”汪婆婆神情肃穆,我想她应该是要跟我说关于我的很重要的事。我赤脚下了床,开了窗,彩色的小鸟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的争先飞进了屋子,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在别人听来可能就是一串没有任何含义的噪音,但在我听来,它们聚在一起却是正在跟我讲述它们近日所闻,以及对我许久不见的想念。
我用手接住一只小鸟,轻轻地说:“又要麻烦你们给我找一具新的躯体了。我这次的要求是女性,20岁左右……”
“漂亮的身体总是危险的。”汪婆婆插了一句嘴。
我点了头,显示自己的乖巧:“关键来了,就听婆婆的话,容貌,这次我想走含蓄风,要貌似嫫母才行。嗯,就是要奇丑无比哦。”
小鸟们的声音停寂了一瞬,复又活跃起来,欢叫着拍拍翅膀就有秩序地纷纷离开了。
回头笑着:“婆婆不用担心,这次我是跟巫岭山的一只小兔子约好了,等办完事就会回来。”
想了想,我又补充:“至于你想跟我说的事情……还是等我回来再跟我说吧,我现在还不想知道。”
汪婆婆顿了顿,终是闭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