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原河口上第一次见到了傅青入,他穿着很乡下,白色棉布上衣,黑色宽松裤子,就像村里所有老爷爷一模一样,当时他正在原河里边洗脸,每次他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浇去,我就看到无数细小的珠子,像晶莹的光一般落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又降落。
他的侧颜好看的,不像是俗世中应该有的风景。
清晨6点,四五月的时候,是一天之内最好的时间,光色不浅不厚,日头不晒不热,一切都是最温润,最刚刚好的时候。
大约是我站的有些久了,他注意到了我,看向我的时候,他的瞳孔有一丝的恍惚,很快又恢复过来,直直走到我身边,伸出手。
“你好,我叫傅青入,你是今天要来上课的凤古生同学吧?”
我瞧了一眼他的手,并没有握上去。他的手五指分明,纤长白皙,跟我的小黑爪完全不一样。
原来这就是城市人跟乡村的区别,就连手都长的如此不同。
“看来我确实很有名,村里来了我不认识的人。第一时间不是来找我,就是已经提前得知了我的姓名,我该很荣幸吗?”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好看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一副皮囊,我可不是为色所迷的人。
他不如海盐之那般客套,无论我说什么样的话都能保持得体的微笑,他不一样,我不理他,他便自己将手收回,我说话怼他,他不卑不亢,也不笑,就是冷冷的样子,仿佛对谁都没放在眼里。
“你就是海盐之说的很厉害的男老师?有多厉害?”我故意在他周围晃了个圈,像观摩小动物一般打量他。
他的表情倏忽动了动,眉毛浅显上翘了下,不认真看,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变化。
“等你上了我的课,自然就明白了。”
说着他突然头四处看了看,问道:“不是说还有一个男学生,人呢?”
“哦,刚才他在路上太吵了,我打发他去游会泳。”
“游泳啊?”他的目光朝原河边上瞧了瞧,似乎定格在了哪一点上,浅淡笑了一笑:“这个天气去游泳,是人可受不了了。”
“是啊,人受不了,癞蛤蟆可受得了。”我掀了眼皮,开诚布公。
我心里将他当做跟海盐之一伙,海盐之的身份我已经确定了大半,而这傅青入,既然听说他有个活神仙师傅,那么他应该也是不一般的,我也没必要跟他藏着掖着,一只癞蛤蟆而已,还怕他看不出来吗?
他被我的直率愣了一下,好看的眼珠似乎有些苦恼的看着我:“有些东西是不能明着说的,小姑娘似乎没有多少社会经验。”
“总比你们神神叨叨,藏着掖着的。”我将身子凑近了他一些,嘴巴贴到他的耳朵:“再说你们自己对自己的身份都不瞒着了,我何必呢?跟你们这些叔叔阿姨耍心思我怕玩不过啊,我才16岁。还不如坦白了的好。”
“我欣赏你的直白,可是你说错了一点,你才16,我也不过才20。我还没老到可以当你叔叔。”他冷冰冰的表情似乎有一丝的龟裂。
我觉得好像让他摘掉这幅冰冷的面具,格外的有意思,于是自顾自的接着挑衅:“是吗?可你看起来很成熟,完全不像20岁,老成的倒像......”
他的眼白倏忽飘了过来。
可我会怕吗?
“30岁的老男人。”
他捏紧了拳头,深呼吸,终于对我奉献一抹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
“那你真应该治治眼睛了,或许我不应该先给你上课,应该先给你做个视力检测。”
我笑的很得意:“那老师您还真是全能呢,不仅能教学还能测视力。不怕找不到好工作,失业啦。”
我感觉他牙齿咬的嘎嘣响,拳头握得紧的不能再紧,似乎就想立刻马上把我提起来暴打一顿。
他越失控我就越开心,看着像是画中一样的人物,照样还不是有七情六欲,食人间烟火,还不是个凡夫俗子。
我隐晦的拍了拍胸口,强行将自己初见他时那一秒并不清晰的心动,给压了过去。
“你很伶牙俐齿,我很期待你在课堂上的表现。”
他几乎是黑着脸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可在我眼里,他这就是落荒而逃啊,说不过又不能打,只能跑了。
但我果然还是笑的太早了。
在课堂上最先找我麻烦的,不是傅青入而是课堂上的小屁孩。
村民们在村尾,也就是我小的时候还不会上山的那段时间曾经住过的破棚那块地改造了,那烂棚子已经被拆掉了,临时搭建了一个砖头房,还挺有模有样的,刷了点黄中带绿的油漆,可能是不小心混进去的吧。
我是听到上课铃声响,才走进教室,这还没说话找位置坐下呢,就被发难了。
我在的班级都是一些不过十岁的小孩子们,放眼一看,一大半都是跟我结过梁子的。其中就包括跟我渊源已久的李寡妇家小孩李庸。
看见我,他一副小霸王似的踩在桌椅上,大有一种挥手间号令三军的嚣张气势。
“小孩,我劝你看到我现在手里没拿石头就乖乖坐下吧。”我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最后边的位子被坐满了,所以我只能坐在前第三排。我的同桌是个小胖子。他很嫌弃我的模样,白眼都翻到上去了,可我多有礼貌啊,我不嫌弃他,还对他笑呢,露出大白牙的那种。
李庸才八岁就已经有大有村里成年男子的气势,当然这气势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这是指他将那些大人狂妄自大又无知的姿态学了个透。可见他平常可没少跟这些人鬼混。
“谁叫你来上课的?你这个小偷。”
“当然是老师叫我来上课的,不然还能是你呀。”虽然说跟一个小孩子吵架很幼稚,可是我说过庶有村是没有小孩的,所以我这也算不上计较。
“你也配来上课?你一个户口都没有的人,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要从村里偷,你有什么资格?”
“你连男人的衣服都偷,你都穿,你知道什么是要脸吗?”
他这话一说完,带头领着大家哄然大笑,那嘲讽的气息都快溢出来了,生怕我是个聋子瞎子,听不见看不着似的。
听他细细数我历来诸多劣迹,我也并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转过了身子,拄着下巴懒散的问他:“你们家不拜神吗?”
“废话,我们当然拜,拜的可是拯救村子与水火之中的石头神仙。”说起这石头神仙,他脸上居然还呈现出一种恭敬的神色,看来这家里的大人可没少教育,村长这普及做的也是值得肯定的。
“那你是不得上供?”
“那当然,村里头茬结出的果子,新生的粮食,甭管多饿,多馋嘴,这第一批都得给石头神仙奉上。”
“所以呀,我这可算不得偷哦。”
他被我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说的一懵:“那你还是偷东西了呀。”
我对着他故作姿态地叹气:“唉,傻孩子,你供奉石头神仙,你不用供奉她女儿的呀。你们给石头神仙吃果子吃粮食,我是不是也得吃呢?我是心疼你们,懒得让你们来费尽心思供奉,这不我自己来取了,多方便,多为你们着想呀。”
我的同桌小胖子被我这一番言语惊的是目瞪口呆,半晌,圆珠笔从他嘴边划落,说出一句:“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坐正身子,对他展示我超级无辜可爱的微笑:“谢谢夸奖,我叫凤古生,小胖子你呢?”
“呵呵。”小胖子只鄙视地对我说了这两个词儿,就没理我了。
而李庸还是想闹,不巧的是傅青入正好走到门口,他顿时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坐下,毕竟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老师一向都是学生最敬畏的存在。
只是......
我饶有兴致的看着假装无事发生过的傅青入。
这若无其事的模样装的还真像。
他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吧?
居然要借助小孩的力量,还真是无耻呢。
真是白瞎了他这副正道楷模的模样,长得倒是正派,心呀却是黑乎乎的。
我正鄙视的冷笑,正好他的冷脸转了过来,眼睛直直盯着我。
“已经开始上课了,请同学们不要无故笑得跟傻子一样,会很影响我上课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