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凛冽北风呼啸而过,梅花与碎雪霎时纷乱,曦阳令积雪泛起寒白炫目的冷光。
殷九策背对着曦光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虞稚,语气轻松得泛着懒怠:“这样才能试出真正的好运。”
玄冬的风吹乱他的墨色长发,炫目的光打在他身后,刺得虞稚微眯双眸,周身感到一阵阵摄人的压力。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虞稚再清楚不过。
他绝对猜出了她箭术精湛的秘密,借着南玉瓒布下的死局,迫使她再次使出控金秘术。
虞稚绝不相信面前这个人会真心帮她,早在温泉第一次见,透过他的眼睛,她便望进了万丈深渊里的诡谲森凉。
这样的人,即使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嗜血残暴,也是没有多少真心的。
而如今,她已骑虎难下……
“上将军说的极是,于三小姐,让本公主再开开眼,见识见识你的好运气吧。”南玉瓒笑得绝艳无双,好似吐着信子的美人蛇。
在场的达官贵人们皆摇头,笃定虞稚今个儿是逃不了被惩处的命运了。
欺瞒公主的罪名可大可小,但以大公主这势头,怕是不把于三小姐弄死不安心了……
在万众瞩目下,虞稚缓缓举起长弓,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忽然淡淡启唇:“若是平局呢?”
殷九策满不在乎地挑眉:“算你赢。”
算我赢。
这可是你说的。
虞稚的清眸定了定,最后确定了一下靶子的所在地,然后缓缓转身,面向亭台满座。
纤细的女子身影,裙摆被吹得猎猎飞舞,人却岿然不动,竟勾勒出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摄人气势。
蒲建德不禁目光凝固,盯了虞稚半晌,遂用捋胡子的动作掩饰。
这于修远的女儿,绝非池中之物……
和虞稚一样,殷九策同样胸有成竹,不过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与她相距三步背对而立,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地拉起长弓。
南玉瓒的面色忽然不悦,因为今日这两人居然都穿了淡金色的衣服,背对而立,像极了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
她讥讽地勾唇红唇,一个马上就是死人的女人,怎配与她的心上人相提并论?
殷九策微眯狭眸,箭头泛起凛人寒光,反射在他料峭春寒的侧颜上,气势如虹,宛若神兵临世。
与此同时,虞稚背对着靶子,斜斜地扬起手臂,斜得离谱,比殷九策的靶子还要偏几分。
一时间不少人面露讥笑。
怪不得说是一时运气呢,原来根本不是谦辞,是只有这么点能耐!
啧啧啧,看来这个于三小姐是没有活头咯!
于修远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情呆滞惊愕,不禁屏息凝视。
季星珩继续保持傻眼的样子。
南玉瓒的美眸深深,总觉得这样愚蠢的事,于三小姐是做不出来的,她看起来分明很有自信……
平局?要怎样平局?
转瞬间,殷九策的弓箭已经拉满,注意力好似凝聚在靶子上,实则用余光观察着虞稚的举动。
见她斜着手臂,在心中呢喃,这个角度——
思绪刚及此,手上的弓箭便因为他的失神微松指腹,离弦射出!
“唰!”
“砰!”
流火枪的巨响猛然紧随其后,虞稚的手臂轻轻一抖,子弹瞬间撕破长空,直逼殷九策的金箭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
“咖嚓!”
人眼尚来不及定睛,金箭便在子弹击中的瞬间破裂,木屑四飞,坠地时赫然已身首异处!
风声鹤唳,众人皆惊!
殷九策的手指微微一滞,望着两个完好无损的靶子,竟不怒反笑。
有意思,居然剑走偏锋。
这下算是彻底坐实好运了?
另一边,虞稚假装惊诧地回眸,看着靶子失神,时间掐得刚刚好,张口道:“承让,我碰巧赢了。”
“碰巧?”殷九策勾唇一笑,狭眸幽沉似海,话中意有所指,“有人也曾告诉我,一切的好运,都是千锤百炼。”
虞稚毫不相让:“上将军谬赞,我也希望如此。”
南玉瓒望着两个侃侃而谈的人,一股无名火涌入心头,指甲无声地陷入掌心,带来淡淡地刺痛。
嫉妒……她嫉妒了吗?
母后说嫉妒是世上最没用,最丑恶的东西,强者永远不能嫉妒。
“于三小姐真是得天赐福,不仅赢了本公主,如今还赢了上将军。”南玉瓒笑靥如花,一字一顿地说,“本公主佩服。”
“谢公主。”虞稚行了个极标准的礼,不为别的,只希望这位公主殿下,能够高抬贵手,不要再针对她了。
随后,虞稚将流火枪还给了殷九策,转身走下台阶,一步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方才还喜形于色的裴珠月,这会儿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磨着银牙,暗暗视虞稚为劲敌。
望着虞稚走来,于修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颇有讨好之意地连连让坐。
虞稚漠然地看着于修远,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有资格做父亲吗?于安歌能够脱离这个世界,也是一种幸运。
“厉害啊安歌!”季星珩满脸崇拜,兴奋得像个小孩,“你知不知道,九爷还从没有输给过谁呢,你好像是第一个!”
于修齐远望着殷九策,复杂的迷惑交织,捋不清头绪。
上将军是怕别人看出端倪,才如此迂回的帮助于安歌吗?可他总觉得,一向任意妄为的上将军,不像是会迂回阴谋之人。
若真是阴谋,为何要选于家?选裴家不是更好吗?
“那个。”
南玉瓒挡在欲离去的殷九策面前,向来盛气凌人的她,忽然婉转起来,笑颜明媚,“你来陪本公主赏花吧?”
谁知,殷九策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
笑容微僵在南玉瓒的脸上,又听他懒洋洋地启唇:“还没睡醒呢,回去接着睡。”
话未说完便沿着湖畔踱步离去,青碧凝冰的湖泊上碎雪横飞,他恍若只是惊鸿一现的天神,转瞬便乘云而去。
望着望着,南玉瓒便忍不住勾起红唇,将怒气全都抛诸脑后,娇嗔道:“还是这个老样子,真是让那些追名逐利的人自惭形秽。”
母后说得对,有些人天生就是为睥睨天下而生的……而她,必将是辅佐之人。
虞稚亦是穿过层层长廊凝视那道背影,仿佛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她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她择人的天平也逐渐向他倾斜,此刻的她只想找个机会,更加亲近这个人,看看他有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
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不被他反噬的能力……
随着殷九策离去,拍卖会就此结束,众人纷纷离去。
于修远一路上又是被各种恭维。
“我可听说这次的法子是于大人出的,这场聚会收获颇丰,筹到的银子不仅可以赈灾,还可以充实国库。好啊,于大人,以后升官发财,可不能忘了小弟啊。”
“是啊是啊,于大人今后怕是会平步青云了,我就先恭喜于大人了。”
一番溜须拍马听下来,于修远的脸都要笑僵了,整个人飘飘然,仿佛快要飞了起来。
虞稚静静地跟在后面,清冷敛眸,一言不发。
忽然,蒲建德向于修远走来,于修远登时不敢得意了,赶忙向丞相作揖行礼。
“于大人不必多礼。”蒲建德微微笑着,虚扶了于修远一把,半个字未提聚会的事,而是颇为欣然地看向虞稚,“令媛才华出众,总在闺阁待着未免孤单,日后小女的茶会花会,希望令媛可以赏光,好让小女们也学学。”
闻言,于修远顿时感激涕零,谦卑地笑道:“蒲大人折煞小女了,安歌,还不快谢谢蒲大人的抬爱。”
虞稚毫无喜色,屈膝启唇:“谢蒲大人。”
茶会花会?这不是折腾她吗,她哪儿有时间。
待蒲建德离去,于修远连连嘱咐:“安歌啊,这是你接触王室贵族的好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于修齐蹙眉,父亲怎的如此被表象蒙蔽,就丝毫不担心于安歌的动机吗?
待几人走出了亭台,来到琼葩阁外时,见徐家父子还在那儿闹事。
徐太仆已经将嗓子喊哑了,还在暴跳如雷地叫嚷着:“本官要见你们坊主!那个软垫定有问题!是你们蓄意陷害!蓄意陷害!”
旁边的徐永贤亦是怒不可遏的模样,张嘴正要说什么,冷不丁暼到了走出来的虞稚,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于安歌!”
于修远面色一沉,示意虞稚上马车,自己挡在徐永贤的面前,厉声道:“徐公子,当初的婚事是你要退的,如今安歌已与你没有关系,若再纠缠,徐大人的乌纱帽怕是都要被你波及,戴不稳了。”
徐永贤愣住,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
“再者,以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不配娶我于家嫡女。至于碧云,或许还可以考虑,好自为之。”于修远快速地说完,拂袖而去。
他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徐家是什么渣滓?配给安歌提鞋么?
被如此羞辱,徐永贤恼羞成怒,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胸口急促起伏,拳头上的青筋暴起,似要跳出脉搏。
不起眼的角落里,圆脸小厮远眺这出好戏,嘴上啧啧,佩服不已。
这个于三小姐前途无限,他一定要揪住这个机会!
赶紧走,等会她就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