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寒凉慵懒的声音,似泛着浑然天成的恣睢傲意,霎时席卷八荒,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虞稚转眸看去。
只见来人立在碧色如玦的湖畔,一袭淡金色暗纹长袍,银灰轻裘披身,墨色长发倾泻半束。冰凉雪沫掠过他凛邃的狭眸,薄唇勾出难以捉摸的弧度。
是他!
他的出现使空气无声凝滞,蒲建德与裴弼皆变了脸色。
“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了……”南玉瓒不满地扬起眉梢,美眸却泛起熠熠光辉,娇憨呢喃,“是特地来跟本公主抢东西的么。”
“九爷……”季星珩眨了眨眼睛,他那会儿还说九爷来了都没意思了,没想到竟恰好遇上了最精彩的部分。
不对……九爷是特地为了流火枪来的吧?可九爷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裴弼阴鸷地眯眼,一个大公主就够难缠的了,殷九策居然也来搅局!
公然竞拍虞家之物,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虞稚微微敛眸,算是放下了心口的大石。有了这两位的掺和,暗器算是开市了。
一位是皇室公主,一位是战神将军,有他们开路,还有谁能凌驾于这之上,阻止机关暗器的售卖?
南玉瓒望着步步而来的殷九策,扬唇一笑:“那本公主便出十五万两!”
但殷九策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是穿越众人,落于高台之上的那把流火枪,眸光深沉晦暗,毫不犹豫地加价:“三十。”
南景不着痕迹地掠了殷九策一眼,悄无声息地收回,陷入思绪。
殷九策的消息向来是最灵的,而且从不做无用之事。今天却为了一支流火枪亲自来到琼葩阁,难道……
虞家之人,会有漏网之鱼么?
不过,南景又微微摇头,不过除了虞家那位嫡出独女外,即便有漏网之鱼,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而那位,怎么可能还活着。
“三十?”南玉瓒盈盈轻笑,“你这么想要这把流火枪?万一它还比不过本公主射的箭呢?”
闻言,殷九策似笑非笑地勾唇,慢条斯理地向高台走去。
裴珠月望着他走过来,赶忙瑟缩着脖子向后面挪去,躲在裴珅的后面。
虞稚看到殷九策直接抬手拿起流火枪,白银器身被攥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流露出金尊玉贵之感。
他稍作把玩后,狭眸中泛起些许兴致,这就是虞家流火枪么?他很好奇此物有何等威力,值得震慑天下。
只见他慵懒地斜眸:“过来。”
被点名的南玉瓒抑制不住笑意,立刻提裙走了过去,扬声道:“来人啊,把本公主的玄凤弓拿来!”
裴弼转过头,用鼻子轻哼。
天底下能制服这个飞扬跋扈的公主的人,就只有同样恣睢凌人的殷九策了。
他俩估计迟早是一对儿,殷九策如今掌兵百万,早就不是王上能够铲除的了,唯能以联姻牵制,而大公主无疑是最佳人选。
婢女很快将一只通体暗金的精致长弓拿来,恭敬地呈上。
南玉瓒干脆利落地挽起长袖,扬起明艳如阳的笑容,瞬间拉满了长弓,眯起昳丽美眸:“既然流火枪以破坏力闻名,那咱们就比谁能射穿靶心吧!”
话音一落,利箭离弦飞出,精准无误地射向靶心红点!
然而箭头仅仅是微微戳穿,钉在靶心上了而已,距离射穿还有很长距离。
见状,南玉瓒不悦地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从来没有射得这么差,又被人下降头了?
青年垂首,不卑不亢地道:“禀公主,为了测试流火枪的威力,我们特地加厚了靶子,比寻常靶子坚实好几倍。”
虞稚清冷地抬眼,遥遥地瞥了靶子一眼。这样厚度的靶子,对流火枪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思及此时,殷九策已抬起手臂,将枪口对准了靶心。银色枪体在阳光下泛起寒光,划过他幽黯的狭眸。
只听——
“嘭!”
一声巨响炸开,殷九策只觉得自己的虎口微微发麻,再次举目望去时,靶心已被射穿,四周冒起白烟!
“嘶……!”
死鸡过后,震惊地抽气声此起彼伏,一片哗然!
“不……不愧是传说中的流火枪,这杀伤力若是射在人脑袋上……”
“怕是脑浆都得崩出来……”
一听这话,几名千金顿觉喉口不适,用手帕掩着嘴唇,作干呕状。
此刻不少人开始追悔,遗憾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拍到如此精诡奇异之物。
只可惜虞家已经忘了,这样的好东西,以后是见不到了……
“不愧是你啊,本公主比不过。”南玉瓒悠悠地一叹,正要将长弓递给婢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有个姑娘比箭赢了我的事?”南玉瓒娇笑道,“正好这个姑娘就在现场,不如让她和你比比。”
闻言,虞稚顿觉不妙。
谁知殷九策一听,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穿过人群,似有若无地看向她,唇角泛起搞事情的笑容:“好啊,请她上来。”
南玉瓒翘起红唇,雍容偏头:“听见没,还不快去请于三小姐。”
“是。”
众人的目光随着婢女一路聚集到虞稚身上,令她如芒刺背,清眸微沉。
“抱歉,我今日……”
“于三小姐是不想给上将军面子么?”南玉瓒蓦地打断虞稚的话,双眸波光熠熠,夺目的美丽啐上毒药。
话音未落,于修远便心神一震,连忙催促:“安歌,还不快去!”
王上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的上将军,哪里是于家能够得罪的?安歌这都不懂吗?
无奈虞稚只好起身,踱步向殷九策走去,漆黑冷冽的眸子对上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明彻入心。
一如几日前的温泉和祠堂,这个男人给予她的压力与危险,分毫贼减。
他的确是她合作的最佳人选,但这种被人掌握在手心,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嗐哟。”季星珩恨铁不成钢地惋叹,“九爷真是个木头疙瘩,这样做是追不到姑娘的啦,人姑娘肯定讨厌死他了!”
于修齐面色微凝:“追?”
“呃……没什么没什么……”季星珩连忙摆手,憨笑着调转话题,“快看射箭啊。”
虞稚拾阶而上,距离她三米远的殷九策语气闲适:“于三小姐似乎不乐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见的众人联系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便品出了几分诡寒的威慑,不禁为虞稚捏了一把汗。
南玉瓒把玩着金箭,美艳的笑容比箭头还要锐利夺人:“而且,于三小姐有何苦衷,一直戴着面纱?”
“抱歉,身子不适。”虞稚嘴上谦卑地道着歉,实则想掐死这两个疯狂挤兑她的人。
话音落下,南玉瓒咄咄逼人:“于三小姐该不会是在找借口吧?”
“公主殿下,民女不需要找借口,也一定会输给上将军。”虞稚低眉垂眼,声音澄澈如水,“上次,不过是一时运气罢了。”
“是么。”南玉瓒眼波流转,玉指挑起青丝把玩,“母后说运气好的人,一生都会得天所护。若你赢不了上将军,那就是蓄意欺瞒本公主。”
最后那句话染上些许俏皮意味,仿佛只是打趣,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起了杀心了。
至于王后到底有没有说那句话,谁在乎?谁又敢质疑?
虞稚的眉头微蹙,果然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捏死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当然可以暗中调动流火枪,让上将军射不中靶心。可这样一来,她不仅得罪了上将军,还把自己箭术超群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以收场。
这一招,极难解。
于修远顿时后悔了,急得冷汗直冒。
季星珩和于修齐不约而同地认为,殷九策一定会搭救虞稚于水火之中。
果然——
殷九策慵懒轻笑:“如此轻松地赢一个小姑娘,我的脸面往哪儿放?”
说着便拿走虞稚手上的长弓,将流火枪塞进她的手里。
虞稚微微一怔,看着手上的流火枪,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帮她?因为好玩儿吗?他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帮她又有何好处。
见此,南玉瓒的眸光变冷,街头侍女的话涌入脑海,狐疑再生。
“你用流火枪,便不算欺负你了吧。”殷九策的声音低沉和缓,狭眸里的笑意温凉难辨,不等虞稚松气,他就急转话锋——
“不过你得背着打。”
此话一出,南玉瓒倏地愣住,遂愉悦地勾起红唇。果然啊,殷九策怎么可能对一个奉常的女儿起心思,原来只是戏耍罢了。
背着打?以为于三小姐背后长眼睛了么?怎么可能?
在场众人皆这样想。
于修远甚至想出面阻止,可他又实在不敢直面上将军,一时间如坐针毡。
安歌出事还好,他若有差池,整个于家就没了……
季星珩都看傻眼了:“九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以为九爷对这个姑娘有意思,一定会救她呢。没,没想到反而把她往火坑里推!
于修齐皱起眉头,满腹疑团。
裴珠月搁那儿都快笑疯了,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要笑出声。
以前恐惧至极的上将军,如今看起来也顺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