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虞稚的马车驶出齐国边境,踏入了燕国的境地。
燕国,也就是曾经的江州。
江州地处整个九州大陆的中心靠右,距离东曦仙洲极近。早年许多人远渡大海,把东曦仙洲上的奇珍异宝带到大陆,带动了整个江州的经济发展。
加之地处中心,四季如春,适宜大多数作物生长。隔壁的安州又是盆地,宁州大半是沙漠,大陆两边的人都选择到江州来做生意。
故此,江州是除了雍州之外最繁华的所在,穿过边境的两座城市,越发昌盛熙攘的城镇就可见一斑。
与“蛮夷之地”幽州不同,江州人十分懂得享受,街道上充斥着各种美食和消遣之地,九州所有特色事物都能一览无余。
在这里,你甚至不会发现自己身处乱世。
鸣珂一下车就走不动道了,简直恨不得把整个江州装进他的肚子里。
郭大哥喟叹道:“不愧是金氏的发家之地啊,才三四年没来过,又变了副模样。”
“嗯。”虞稚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也大概有三四年没来过江州了,第一次来还是七岁时,在江州西边的不夜华廊之上,误入赌坊,结识了金满堂。
虽然三人都想在江州多做停留,可现在不是游玩的时候,他们吃了午饭后便又继续赶路。
随着时间推移,越往南方走,气候便越来越暖。让在幽州生活了大半年的虞稚,感受到了被故乡拥抱的感觉。
她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起来。
鸣珂一直能看到浅藏在虞稚眸中的笑意,很显然,能回到故土,能见到商云旌,对她而言是一件语无伦次的幸福的事。
第五天夕阳西下时,马车终于越过两国分界线,抵达了雍州地界。
从进入雍州开始,虞稚拉在车帘上的手就没有放下来过,黑眸流光闪动,好像要将雍州的一草一木全都刻在心上。
就连那天夜里,她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终于,第七天黎明。
马车的轱辘压着露水行过官道,在一片馥郁芬芳的桂花香气中,曾经大晋帝都的巍峨城楼映入眼帘。
虞稚立在城楼前的大道上,一瞬不瞬地望着这座她走过无数回的高楼,微风吹拂起墨色青丝,眸中情绪沉杂难言。
周身路人或自顾自行走,或投来陌生的目光。
他们不会知道,这个女子是曾庇护天下上百年安宁的虞家独女。
他们行走的土地也不再是大晋。
属于魏国的旗帜于风中猎猎,王城的姓氏已改写,或许泼在城楼上的大晋将士鲜血,都还未干。
雍州帝都内有太多人认识她,她不得不易容,顶着一张普通的陌生的脸踏入故土。
郭大哥把她送到雍州的任务已经完成,便暂时与她和鸣珂告别,待离开雍州那日再重聚。
帝都,一座无尽繁华的城池。座座高楼耸立,皆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出入者身披金银非富即贵。
在这里,你看不到贫民窟,看不到乞丐难民,只有一望无际的昌盛繁荣。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选了这条街上最奢华的酒楼吃早饭,侍从见二人衣着普通,却没有露出半点不满,依旧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他们。
虞稚选在这儿吃饭,只是因为以前常到这儿来,想尝一尝曾经的味道。
她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咀嚼,嘴角微微上翘。
果然啊,还是记忆中的那样。
不管如何时过境迁,这帝都中的人事物,还是一如往昔。
鸣珂趴在桌子上,大大地张开嘴,左手扔进去一块糕点,右手扔进去一个小笼包,然后满足地囫囵吞下,打出长长的饱嗝。
虞稚本以为能在吃饭时听到一些关于老晋皇和旌哥哥的消息,可惜那些人根本没提到。
只好在结账后去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这胡同里有不少无所事事的青年。
他们是给人指路卖消息的,只有你给钱,除了超出能力的杀人放火,他们都肯做,常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毕竟帝都太大了,鱼龙混杂,要想吃透这儿,不要向导可不行。
虞稚刚走进去,就有一个青年凑上来,上下瞧了瞧她,痞笑道:“小姑娘来这儿作甚?不怕哥哥们把你卖到妓院去?”
另一个青年哈哈一笑:“姿色这么普通,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卖去做女仆赚得多!”
话音落下,一众吊儿郎当的青年哄笑不断。
鸣珂危险地眯起琥珀色眸瞳,虞稚将手掌搁在他的头顶揉了揉,示意他稍安勿躁,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我要知道一些消息。”
“哟,挺有钱的嘛。”青年毫不客气地拿过银子,放在牙尖咬了咬,“问吧。”
虞稚清冷地启唇:“老晋皇和太子在什么地方?”
闻言,众青年皆投来怪异的目光。
“一个小姑娘问这种事做什么?想要一睹大晋太子的美貌么?”青年自认为自己很幽默,一边说一边笑,“他们现在过得猪狗不如,怕是要打破你的美梦咯。”
“在何处?”虞稚的眸中闪过冷意,加重语气再次重复,迫切想知道答案。
青年被那一瞬间的冷光所震慑,暗骂了一句见鬼,怪声怪气地说道:“老晋皇在皇宫西北角的宫苑里住着呢,没人伺候,没人看守,就是一个没人管的野人。”
另一个青年无聊地接话:“魏主巴不得有人去杀了老晋皇呢,可惜就是没有,让老晋皇一直活到现在。”
“毕竟是天子,随便杀了,会引起天下人不满的。”
“什么天子,不过是名头罢了。真要是天子,还会让九州诸侯骑到头上?”
一番议论声中,青年继续道:“太子的行踪一向不定,我也不太清楚,老晋皇或许知道。”
“他上回不是被龚家老爷子带走了吗?又放了?”
“谁不知道龚家老爷子有怪癖,小倌都玩死一车了,商云旌当然得反抗啊,被打了个半死扔出来,死了活了都不晓得呢。”
“这可是以前大晋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啊,要是我,我也忍不住掐几把过过瘾!”
“哈哈哈哈!”
一片幸灾乐祸的笑声中。
虞稚瞳孔微颤,仅仅三言两语便让她知道,大晋灭国后旌哥哥过得有多痛苦。
借着她陷入沉思的空挡,身旁的青年鬼鬼祟祟地上下打量她。见她是个柔弱的女子,身边又有个小孩做拖油瓶,还出手阔绰……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赏给他的好机会啊,此时不打劫更待何时?
“多谢,告辞。”
虞稚敛了敛眸,转身正欲离开。
青年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将鸣珂拉过去,锐利刀锋直抵鸣珂的脖颈,残忍一笑:“小姑娘,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小孩!”
另一个青年懊恼道:“嘁,我还想动手呢,没想到被这个家伙抢先了。”
“这姑娘应该有不少银子吧?拿了钱可要请兄弟们吃顿好的!”
所有人都以为虞稚要乖乖交银子,谁知她的脸上竟没有一丝慌张和担忧,甚至有点同情:“自求多福吧。”
说完转身就走。
青年惊愕地瞪了瞪眼睛:“喂!这可是你带来的小孩啊,我真的会杀了他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青年更加用力地去抵鸣珂的脖子,却听到危机四伏的吠声愈来愈骇人。
鸣珂眸中邪肆,凶悍地露出獠牙,猛然一个翻身坠地,脚尖踢向青年的鼻子!
“砰!”
“呃啊!”
青年被踢得一个侧头甩出鲜血,踉跄两步刚要站稳,鸣珂又是另一脚侧踢他的头,霎时将这青年踹翻,几个骨碌停在墙角下。
然后便没了然后,青年不知死活地趴在地上,其他青年满脸不敢置信,背脊阵阵发凉。
他们早该明白的……这种不差银子的姑娘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保镖。
但谁能想到一个小孩是武林高手啊!
鸣珂危险地扫视四周,吓得他们望天盯地,大气都不敢喘。
前方的虞稚已经走到胡同口,清冷淡然的声音如溪水般流淌:“走了。”
“唔嗯。”鸣珂乖巧地应了一声,立马跟上去。
虞稚对帝都的线路再清晰不过,寻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几个弯绕过去便到了皇宫的西北角。
此处果然有一座荒凉破败的宫苑。
她记得这座宫苑从前是不住人的,一直空着,她无聊时进去过一次,已经不记得里面是什么模样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到宫苑门前,粗略地扫了一眼,宫苑中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虞稚让鸣珂在外面把风,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地砖尚积着去年冬天的枯叶,被风一吹,萧瑟孤寂地翻动着。墙壁斑驳间爬满了藤蔓,蜘蛛在细网上小憩。
缓步拾阶而上,竟能看到一些残羹剩饭被摆在廊下,苍蝇在上面盘旋。但这画面混在一堆枯叶中,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主殿。
虞稚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细微的声响传进去,布满灰尘的殿中始终无人回应。
直到一张破旧的软榻映入眼帘,她才看到一个身材佝偻瘦弱的老人坐在榻下。明明有榻,他却瘫坐在地上。
曾经尊贵无双的大晋皇帝,如今与灰尘脏污为伴,神情恍惚地抬头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