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虞稚天不亮便离开了于府,她将在距离都城三十里地的望城待两天,离开前告知于修远要替她保密。
于修远虽已是丞相,但根基不稳,还需要虞稚的扶持,他自然会把她的交代做好。
马车出了都城一路疾驰,停在神机门山庄山脚下时,那里已经等候了几百人,两位长老和掌门们领头,恭敬地抱拳:“拜见门主。”
萧弘机和方曼站在众人中间,前者躬身行礼,后者面带不屑纹丝不动,因有人群掩饰而未被发现。
虞稚掀开车帘扫了一眼:“出发吧。”
一声令下,两位长老走上马车,掌门与部分门徒骑马,更多人将徒步赶往望城,浩浩荡荡犹如王上出巡。
“咚。”
什么东西落在马车顶上,不过须臾车帘便被拉开,鸣珂倒挂着的小脸映入眼帘,三下五除二蹿进马车。
今个儿不知道是谁给鸣珂捯饬的,一身极喜庆的火红短衫,头发整齐地高束,曾经黑炭似的脸蛋养得白了不少。
鸣珂本就生得浓眉大眼,如今皮肤变白了,竟有几分珠圆玉润的小贵公子的气派。
他颇为得意地抱着胸,还故意不看她,就等着她夸他了。
虞稚微勾唇角,赞许道:“还挺好看。”
“那是。”鸣珂奶声奶气地吐字,小贵公子的气派没维持多久,他就蹿上了车顶,倒挂在车顶上看着颠倒的虞稚,“我什么时候,回去?”
神机门他已经待腻了,还是和她待在一起比较有意思,虽然她经常不带他玩。
“廉继把能教的都教你了?”虞稚随手拿出暗匣中的望城地图,提前确认目的地在何处。
鸣珂翘起大拇指对准自己,傲娇地哼哼:“他,打不过,我。”
虞稚摇了摇头,怕是廉继根本不想跟他打吧。
见她不信,鸣珂一个跟斗翻下来,趴在矮桌上睁圆琥珀色的眸瞳,嗫嚅嘴唇:“真的!”
“是,是。”虞稚附和着他,目光始终凝聚在地图上,找到了位于望城之西的那座阻兵之关——嵘关。
再过嵘关便是殷九策的地界了,拥有接近百万的雄狮军队。可惜有也没用,目前根本动不了。
若强行闯过嵘关必会引起整个齐国大乱,隔壁的楚梁两国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搞不好把整个国家给作没了。
虞稚不理会鸣珂,鸣珂只好蹿出去玩,蹲在马车顶部一摇一晃,忽然抓住一根树枝极速飞掠而上,在山林间迅疾跳跃,待马车行来,他又一屁股落下去——
“咚!”
噪音不绝于耳,虞稚终于忍无可忍,冷冽启唇:“安静点。”
鸣珂条件反射般的一顿,立刻老实了,四仰八叉地躺在车顶上睡起觉来。
一旁骑马的听风笑道:“廉大叔,你管教了那么久的小猴子,居然还不如咱们门主一句话。”
廉继对此不做任何回应,他根本就是被门主给忽悠了,这小家伙一点也不听话。
除了天分奇高之外,没哪儿是好的。把他的武功都学去了不说,还天天给他添乱子。
就盼着什么时候被门主接走,他就解脱了。
虞稚看了会儿地图便又做起暗器来打发时间,整个路程十分漫长,她渐渐地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曦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倾洒大地,神机门的队伍在望城城郊便转向,停在了一处修建在山谷深处的山庄前。
这座山庄是神机门山庄的两倍大,是典型的江湖建筑,粗犷豪迈中不失大气,牌匾上写着“望门谷”三个字。
虞稚对江湖门派不太了解,并不认识望门谷。披上宽大的黑色斗篷,压低帽檐走出了马车。
长老与掌门已在一旁等候,静待她走到众人之首,才一齐向望门谷走去。
望门谷的看守举目望来,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哪位是神机门主。
要说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吧,身形纤瘦修长,一看就是年纪不大的姑娘,怎么可能是神机门主呢?
他们知道老神机门主去世的消息,却没有听说神机门找了个小姑娘做门主啊。
待虞稚走上前来,守卫们齐齐下拜,不知道哪个是真的神机门主,干脆直接省略了说话。
但守卫们能省略,前来接待的人不能。只见那位青年疑惑地顿了顿,还以为是哪个小姑娘不懂事走得太快,便对旁边的胥老躬身道:“小的见过神机门主,门主……”
胥老紧皱眉心,纠正道:“这位才是我神机门主,老夫只是长老。”
人群中的方曼鄙薄一哂,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机关术学得再好,走到哪儿都得不到门主应有的尊严。
青年面露诧异:“是小的有眼无珠,请神机门主赎罪。”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疑惑,不停地打量着虞稚。
只闻黑斗篷下传来毫无波澜的清冷声音:“无妨,带路吧。”
这样平稳冷静的语调让青年信了几分,敛了敛神色,抬手躬身:“众位请。”
说是青年带路,但走在最前面的人还是虞稚,一众神机门人皆不苟言笑,神情肃然。唯有鸣珂在东张西望,像个不谙世事的小贵公子。
众人走过一处宽阔的石砌平台,平台四周皆有把守,平台之下山明水秀,楼苑错落,竟是颇为雅致的地方。
两处相邻,为何差距这么大?
穆老见虞稚侧目良久,便解释道:“望门谷原是一处药谷,培养出了许多名震天下的神医,但后来没落,为了不被其他门派欺上门,便腾出地方举办武林大会,借此寻求庇护。”
以医术为主的门派武力本就低微,更别谈没落之后了,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如此才能勉强存活于武林。
听风插言道:“我听说鼎鼎大名的焦偃神医就出自望门谷吧。”
焦偃二字入耳,虞稚的黑眸骤凝。
她怎么从未听说过?说起这个,她幼时不记事,好像完全不清楚焦爷爷的过往。
穆老微微颔首:“嗯,只是他脱离望门谷已有几十年了,与望门谷没多少干系了。自大晋王朝覆灭,焦偃也杳无音信了。”
虞稚听着他们的话有些失神,她真想见一见曾经的故人。
不过片刻,一处极广阔的所在便映入眼帘,几座高楼围绕约三米高的石砌平台,平台之外又是高台,高台上摆满了太师椅。
已有许多门派的人先到了,身着各色服饰武器的江湖人三两谈笑,表面的和平下暗流涌动。
说是交流机关术的大会,其实就是一场在江湖上立威,奠定门派地位的厮杀。
一大群人忽然涌入,众人纷纷循声望来。
“你们看啊,那是什么门派的?领头人居然是一个小娘们!哈哈哈哈!”
藏不住话的人已经笑出了声,其他人则神情各异。
“旁边那位好像是穆老和胥老,这是神机门……?”
“听说老门主过世了,神机门已经无人到让一个小姑娘做门主的地步了吗?”
“或许不是门主,只是带小丫头来见世面的吧?”
“是啊,你们没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小屁孩呢嘛,就是拖家带口来凑热闹来了!”
小屁孩三字传入鸣珂的耳中,他不高兴地扫了人群一眼,指关节捏得嘎嘣响。要不是凶女人不准他随便动手,他非捏碎那人的骨头不可。
众人将神机门看成了笑话,神机门人皆觉得有失颜面,神色难堪。
方曼讥诮地扬唇,小声道:“看见没?这就是让一个小丫头片子做门主的好处,白给人看笑话了。”
萧弘机拉了拉方曼的袖子:“曼儿,少说话。”
虞稚忽然没有跟随青年的指引,而是像笑得最大声的人走了过去,步子很缓,却踏出危机四伏之意。
寒风夹着雪沫吹起黑色斗篷,捉摸不透的摄人凌冽席卷八方。
一些人不自觉地慌张起来,自动让开道路,最后只剩下一个壮汉立在中央,中气十足地吼道:“你想怎么样?”
听风听夜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位主儿的脾气,典型的睚眦必报。可这是武林大会,与其他门派起冲突不太好吧?
斗篷下再次响起从容不迫的声音:“看到你我便想起一个词。”
大汉奇怪地问道:“什么词?”
“狗眼看人低。”
“你!”
闻言大汉当即火冒三丈,抬起手指向虞稚的鼻子,不等他有所动作——
鸣珂骤然飞跃而起,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干脆利落地坠地,刚好落在大汉与虞稚中间,充满悍野邪气的双眸盯着大汉。
大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时只觉得面子挂不住,再次抬起手欲说什么。
手却被鸣珂一把扣住,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一个回身便将大他四五倍的大汉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
“嘭!”
身材雄壮的大汉坠地,地都仿佛震颤了几分,周围人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一个年仅十岁的小男孩,居然一招就把那名大汉制服了,这是什么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小怪物?
挑衅者被收拾了,神机门人却不觉得爽快,只觉得忧心忡忡。
也不知这大汉是哪个门派的,若是实力在他们之上,岂不是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