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出。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大太监立刻惶恐地跪在地上,被小虞稚三言两语赶走了。
殷渊始终沉默地立在角落中,伪装好自己受害者的形象。
小虞稚拿来了伤药,要他坐在台阶上。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居然熟稔地给他上起药来,怕他痛,还凑近吹了吹,她低着头的认真模样比簇拥在华灯下的她还要好看。
谁能想到众星捧月的小公主,竟然在为他这个城府极深,摸爬滚打苟且偷生的蛮夷小子上药。
那些在不远处围观的质子们的目光,都快将他撕成碎片了。
小公主甚至向他道歉:“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问的。我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她仰头时正好映上了漫天红霞,闪动的双眸清澈烂漫,干净得一尘不染,让他这个费尽心机的人自惭形秽。
殷渊不自然地撇过头去:“嗯。”
“太好了!”
小虞稚笑逐颜开,双眸宛若弯月,盛满澄澈银辉,“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会尽力保护你不被欺负的!”
殷渊微微一怔,朋友?她的朋友一定很多吧。但对他来说,她是第一个这么对他说的人。
他不可否认,那一刻有喜悦涌入心头,立刻低声应道:“嗯。”
那一天。
殷渊多了个一个特别的朋友。
只可惜,她是迎着红霞肆意而笑,他却是背对着所有光芒,藏匿于黑暗中居心叵测。
但谁又知道,十年世事沧桑,把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也变成了与他一样的人。
殷九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虞稚的睡颜,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令他失神了好一会儿。
忽然。
虞稚闭着双眼嘟囔了一句:“殷九策!”
他眉梢微挑,她这是在耍酒疯还是在说梦话?
却见她猛地抬起酒壶,清澈的酒液晃动洒落,迷迷糊糊而又坚定地嗫嚅:“合作愉快!”
说完便松了手,酒壶从她手中脱落,一路滚到房檐上,酒水咕嘟咕嘟地流下高楼。
刚好洒在瘫在地上打呼的鸣珂脸上,他憨笑着张大嘴,摸着高涨的肚皮,喝得直打嗝:“嗝!……嗝!”
殷九策莫名其妙地低笑一声,居然还认真地回应了她的胡话:“合作愉快。”
遂将人打横抱起,正要往府北飞去,步子又顿了顿,调转方向。
于府,闺阁。
守岁的时辰已经过了,整个府邸的人都睡了,只有寥寥几盏夜灯照亮黑暗。
两道黑影飞掠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卧房内。
莫玄将鸣珂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虞姑娘的闺房他可不敢多待,怕被主子给撕咯。
殷九策径直把虞稚放在床榻上,拉过棉被给她盖上,纱幔层层落下,在夜风中轻轻飞舞。
他来都来了,可不能白来,他倒要看看她平常都在忙些什么。
“咚咚。”
指间关节轻敲木柜,遂拉开来查看,除了一些日常物什外空空如也。
他敢肯定这些柜子上有机关,只是他找不到……
与此同时。
刚与狐朋狗友们告别的秦三无处可去,醉醺醺地回了于府,站在闺阁楼下打了个嗝。
忽然,他听到了细微的咚咚声,在夜里小偷总是对声音格外敏感。
秦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于三小姐大晚上的还不睡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捣鼓她那个神神秘秘的东西?
想到这儿,秦三猛地醒了酒,摸索上去一探究竟。
借着清寒的月色,秦三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的窗边,透过镂空向里张望,赫然看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
墨发如瀑,身形修长如玉,微微转眸间,深邃寒凉的眉目忽现,于惊艳万里河山中,汇聚白骨尸山,卷起摄人煞气——是上将军!
秦三骤然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还来不及思考,殷九策便冷睨了过来,惊得他跌坐在地!
“咚!”
跌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入耳。
秦三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上将军大半夜不睡觉在于三小姐的房间里,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他铁定会被灭口的!
然而他这不过是垂死挣扎——
殷九策几乎在瞬间闪出卧房,抬脚就将秦三踹出了四五米!
“嘭……嘶!”
秦三滚了几圈被栏杆拦下,疼得龇牙咧嘴,脖子上的项链也甩了出去。
殷九策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凝在那个奇怪的字上,慢条斯理地捡起端详。
这东西,像是西凉王室的……是这个小痞子偷来的吧?
“您……您放了小的吧,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啊!”秦三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殷九策将目光移到秦三身上,薄唇微启:“来这儿做什么?”
“小的……小的刚从外面回来……听到卧房里有动静,以为小姐还没睡呢,就……就来看看小姐是不是有吩咐……”
编瞎话这种事对秦三来说还不是张口就来。
以虞稚的性格,是不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的,除非他有用。但这人未免太容易生变数……
秦三把头紧紧地埋在地上,作出颤颤巍巍的可怜模样:“小的没见过您!真的没见过!完全不认识!”
“不认识?”
殷九策似笑非笑地勾唇,不认识会吓成这个样子?把他当傻子哄呢。
秦三难看地扯了扯嘴角,那他是该不认识,还是该认识啊?
那串石头项链忽然被掷到他的面前,他抬起眼皮一看,耳畔响起冰冷的警告声:“她是我的人,打她的注意,先想好你想怎么死。”
那声音令秦三背脊发凉,连连磕头:“是是是……小的不敢了……以后一定离小姐远远的……!”
“滚。”
“哎好……好……”
秦三缩着脖子蹭下楼梯,在黑暗的角落里待了片刻,确定殷九策已经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他还是觉得非常不真实。
这个于三小姐可以啊,有两把刷子,上将军都能被她钓到手,还劳驾亲自跑到闺房来收拾他。
前途不可限量!
秦三越发坚定了要抱住虞稚大腿的想法,连夜去想怎么搞地图了。
翌日。
晨曦洒落在纱幔上,虞稚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顾盼四周,迷茫地皱起眉头。
她是怎么回来的?她又是怎么睡着的?
城破以来,她从未睡过这么沉,沉得没有一丝杂绪,睁眼就到天明了。
对了,鸣珂呢?
虞稚掀开纱幔向地铺看去,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鸣珂映入眼帘,舌头耷拉在嘴角,像是睡死了一般。
为了清掉身上的酒气,虞稚准备先去洗个澡,这才刚刚挪身下床,腹部便传来了一阵痛意,令她纤眉轻拧。
她从小就肠胃不好,吃辣食必腹痛,昨夜不仅吃了火锅还喝了那么多酒,不痛才怪。
她忍着痛意打开门,忽然看到两个人端正地杵在门口。
“门主新年安康!”
听风听夜乖巧地发出问候。
昨夜他们回神机门过除夕夜,今天一大早就赶紧回来了。生怕虞稚把他们忘了,一直守在这儿呢。
“我不是你们门主。”虞稚冷淡地转身,径直下了楼。
听风耸了耸肩膀:“看来咱们路途遥远啊。”
虞稚沐浴更衣后便坐下用早饭。
“小姐。”
冬儿捧着一个精美的礼盒从外面走进来,满脸喜色地笑道,“这是景殿下差人送来的新年礼物。”
相较于冬儿的喜悦,秋儿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小姐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虞稚因腹痛只喝了一点点粥便结束了早餐,不紧不慢地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是一把稀松平常的扇子,想来南景也没钱买贵重之物。随手展开扇子,才发现这上面是南景亲手绘制的画。
一副颇有意境的山水图,正是上次泛舟湖上时的景象。
仔细看来,扇骨上还刻着四个字“安歌安康”。
可以说是非常用心的礼物了,落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是无法抗拒的致命一击。
但虞稚太清楚他的意图了,对此内心毫无波动。
她合上盒盖,淡淡地问:“还有说什么吗?”
“就说祝小姐新年安康。”冬儿想了想说道,“除此之外就没了。”
居然没有邀请她出去玩了?
不过想来南景不是那么着急的人,着急反而会泄露马脚,他应该会寻其他时间见她。
秋儿轻声提醒:“小姐,到了要向老夫人请安的时辰了。”
大年初一小辈都要向长辈拜贺,于修远要入宫参加朝会,然后举行祭祀之礼,因此今天只需要向老夫人请安。
“嗯。”虞稚立刻起身,披上秋儿递来的披风,捧着手炉向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有人比她来的早得多。
陆芙眉和于碧云早早地就候在门口了,估摸着已经被冷风吹得四肢僵硬,却还要保持微笑。
“三妹妹来了。”于碧云的耐力不是一般的好,面对恨之入骨的仇人也能笑脸相对,发自肺腑般地祝福道,“祝妹妹新的一年万事顺意。”
“你也是。”虞稚敷衍地回应了一句,踱步向门口的丫鬟走去,“老夫人还没起吗?”
不等于碧云说还没有,丫鬟立刻道:“起了起了,三小姐请。”
于碧云的水眸霎时盛满阴冷。
陆芙眉亦是险些遏制不住怒火,她们母女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老夫人都没起床,于安歌一来就起了?
这不是针对是什么?老夫人就这般看不起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