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虞稚于清晨醒来,穿戴完毕,又一次入了王宫。
今日的天气并不好,天空灰蒙蒙一片,练武场的草地上凝了一层冰霜,上方雾气弥漫,仿佛世间万物皆是冰凉透骨的。
少师的衣服有些单薄,虞稚忍不住拢了拢衣襟,在掌心呵出一口热气。
“安歌。”
身后忽然响起南景的声音,虞稚回身看去,只见他将一个暖手炉递给她,温柔微笑道,“照顾好自己。”
怎么哪儿都有他?
虞稚微微挑眉,伸手接过暖手炉,一边道谢,一边用余光观察四周。
此时时辰尚早,又有雾气遮挡视线,没有宫人看到这一幕。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么明目张胆。
“安歌,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我还是忍不住……父王宣你去武英殿做什么?怎么会遇到刺客?”南景作出担忧又卑微的模样。
虞稚淡淡地启唇:“王上让我展示箭术,还与我比剑。至于为什么会遇到杀手,我并不知晓。”
南景是多疑谨慎之人,比齐王难缠多了。她必须步步为营,不能露出丝毫马脚。
“唉……我好生担心你,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南景说罢,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景殿下想说什么?”虞稚顺着他问。
“安歌,你我不必这般生疏,唤我景便好。”南景深切地望着她,“我只是想说……伴君如伴虎,安歌若想平安度日,切莫与父王太过亲近。”
虞稚微微敛眸,将声音放轻:“我也想,可我没有办法。”
她知道他希望她说什么,那她便顺着他说。
“安歌你如今是丞相嫡女,你想想有多少人盯着你?你怎能平安?”南景的双目含情,温柔得要将虞稚扯进去,“若安歌信景,景愿意保护你一生一世。”
不论父王是否知晓她的身份,把她的心抓住都是当务之急。
“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你,所以……我要先娶了裴珠月,获得裴家的支持。”南景说这话时紧蹙双眉,好像有谁强迫他似的,看得虞稚一阵恶寒。
他顿了顿,又坚定地说道:“但是你放心,我不会碰她一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安歌,你信我。”
虞稚若立刻同意,南景必会起疑。
故此,她犹疑地张了张嘴唇,余光暼到人影向这边走来,立刻与南景拉开距离。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南景心头一跳。
她为什么会如此?当然是因为怕误了他的计划。她已经开始下意识地顺从他了,真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那几道人影正是南昱和跟随他的宫人,南昱第一眼就瞧到了南景,叫嚷着要二哥带他骑马。
南景当即应下,翻身上马带着南昱离开。
虞稚隔着薄雾望向他们若隐若现的影子,黑眸沉寂如水,深不见底。
时候差不多了,只差一个契机,她这个饵就要钓到鱼了……
约莫两刻钟后,王子公主们都到齐了,南景也带着南昱回到练武场。
南景并未离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目光温润地望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俨然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
实际上,他只是在等待大戏开场罢了。
虞稚淡淡地扫过每一位王子公主,吩咐宫人将弓箭摆好,抬步走上前去:“请殿下们上前试箭。”
今日的南昱没有扯幺蛾子,乖乖地走上前去拿弓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虞稚的眸中划过思忖之色,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继续指挥王子公主们射箭。
南昱把箭歪歪斜斜地搭在弦上,怎么摆都摆不正,撅了噘嘴:“少师,你过来教教本殿吧。”
他昨日分明就能摆正。
小孩子的演技果然拙劣。
但虞稚不着急拆穿他,缓步走过去,手把手教他搭箭。
这孩子故意乱动手指,怎么都摆不正。
“少师,我知道我挺笨的,你耐心些,多教教我嘛。”南昱故意扯开嗓子,用很大的声音叫道。
引得宫人们都看了过来,盯着虞稚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姿势,正了又歪,歪了还能更歪,把他们都看急躁了,因此便认为虞稚也很急躁。
虞稚却一点也不急,她倒要看看这么大点小屁孩,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南昱鬼祟地观察着虞稚的表情,见她始终神情淡然,没有一丝不耐。她没有不耐烦,他倒是先不耐烦了。
他等不及要看父王赶走她了!
思及此,南昱忽然松了手,歪倒跌坐在地,并发出一声大叫:“呃啊!”
这一声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跟随南昱的宫人们更是慌了神,生怕小殿下有个什么闪失,齐齐向这边冲来。
虞稚冷睨了南昱一眼,看得南昱头皮发麻。在那一刻,恐惧的神情是真实的。
南景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变化,忽然想起,天师独女怎会是蠢笨之人?她或许有能力化解此事。
她若能化解,于他而言倒不是坏事,这说明她的确有本事辅佐他。
事成与不成,他都不亏。
虞稚微敛黑眸,俯身下去扶南昱,五指抓住南昱的手臂。
南昱立马拍开她的手,继续做戏:“啊!你放开我!母妃母妃快来救我!少师好可怕啊!她掐我!她掐我!”
宫人们冲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扶起南昱,掀开衣袖一看,娇养的白嫩手臂上是一块显目的红痕。
一看就是掐出来的,力气还不小。
南昱可怜兮兮地蹲在宫人的后面,指着虞稚叫道:“就是她!她嫌我笨,她怎么都教不会,她就掐我!”
伤害王子可是重罪,这个女人一定会被父王赶出宫去的!
宫人疾言厉色地盯着虞稚:“少师大人,昱殿下的金尊贵体也是你能伤的吗?你就不怕王上治你的罪?”
“快!快禀报王上,禀报贵妃娘娘!”
“把这个残害小殿下的恶毒女子押到王上面前,听候发落!”
一群人义愤填膺地指责虞稚,很快便唤来了禁卫军,作势要押走她。
南景作出一副极其担忧,但又不能上前的内疚神情。
“只要王上未定我的罪,我就还是少师,谁敢碰我?”虞稚冷冽地扫过众人,回身道,“我自己走。”
还未走至长宁殿,焦急的万贵妃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半路拦截了虞稚等人。
“昱儿,昱儿!”万贵妃急切地呼唤着,跌跌撞撞跪在南昱的面前,手颤抖地抚摸他的脸蛋,“昱儿你怎么了?你告诉母妃,你哪里痛?啊?”
南昱见母妃如此忧急,怔愣了一下,正要说自己没事。
万贵妃便掀开他的衣袖,眼眶顿红,惊惧地倒吸一口凉气:“啊……!好重的伤!是谁……是谁要伤害本宫的昱儿?有什么恩怨冲着本宫来,不要伤害昱儿啊!”
虞稚神情冷淡。
就是皮肤红了一块而已,再磨蹭一会儿,这红痕可就要消了。
“母妃……我……”南昱不忍让母妃伤心,又一次要说自己没事,一点也不疼,就又被万贵妃打断。
“于安歌!你好狠的心啊,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忍心下手?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让本宫怎么容你!”
万贵妃气势汹汹地向虞稚走去,扬起手臂就要甩给虞稚一个耳光。
虞稚黑眸微凛,迅速向旁边闪去。
带着这几日所有怒气的一巴掌,万贵妃可是使了十足十的力气,冷不防一个扑空,整个人都向地面扑了过去!
“啊!”
不只是谁一声惊呼,一群宫人乱糟糟地涌上,霎时混乱不堪。
南昱都傻了,他没想到这件事会闹这么大。
万贵妃好不容易被人扶起时,已经是发髻散乱,金钗步摇零落,狼狈使她恼羞成怒,不顾仪态地向虞稚冲去。
就在此时。
“咳咳。”
一道清咳打破混乱,王上身边的大太监走上前来,神情微妙地瞥了万贵妃一眼,随后行礼道:“王上宣诸位进殿。”
听是王上,万贵妃立刻将张牙舞爪收敛起来,背过身去整理发髻,南昱还在那儿傻愣着。
片刻后。
虞稚被半胁迫押进长宁殿,万贵妃和南昱紧随其后。
万贵妃没有时间重新梳理发髻了,干脆把所有发钗取下,乌黑的长发披散,双眼盈泪的脆弱模样,饶是谁见了都会怜惜。
齐王高坐上位,居高临下地睨着所有人,最后凝在虞稚的脸上。
虞千代为何会伤害昱儿?难不成她还心怀怨恨,将仇恨撒在他的儿子身上?
“王上!王上!”万贵妃戚戚然跌跪在地,扶着南昱一同跪下,泪珠不停地掉,“于少师伤害我们的昱儿,王上你要替昱儿做主啊!”
说着便将衣袖掀起,把快要消散的红痕给齐王看。
齐王眯了眯眼睛,这伤倒是没有大碍,重要的是虞千代为何这么做,沉声问:“于少师,这伤真是你做的那?”
闻言,万贵妃心下一沉。这么明显的伤王上居然还不信,难道在王上心里,于安歌比昱儿还要重要吗?
虞稚淡漠地抬眸:“微臣没有伤害昱殿下。”
如此苍白的辩解令万贵妃暗暗冷笑,哽咽着声音质问:“于少师是说,这伤是昱儿自己掐出来的吗?他只有六岁啊,他如何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