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雍州帝都如约红绸漫天,这座古老的城池与曾经的大晋别无二致,华灯挂满大街小巷,酒楼爆满,宴请天下。
皇宫更是富丽堂皇,大红花瓣撒满宫道,所有宫人皆身着喜庆的服饰,来来往往地忙碌。
千秋殿前,晋国旗帜猎猎。
文武百官整齐地排列在两侧,黑压压一片禁卫军身配金缨红翎,手执长枪,严守整座宫苑。
这个季节的雍州鸟语花香,微风徐徐吹起红绸翻涌,飞檐角下的风铃摇动。
只听太监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一袭红衣的商云旌拉着虞稚,两人并肩拾阶而上,踏过漫长尊贵的红毯,一步步走向巅峰。
高台上的乐师猛击大鼓,庄严澎湃的鼓声阵阵。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仿佛大晋从未覆亡,这三年不过大梦一场,醒来后一切如旧,人和物分毫未改。
三年未曾笑过的商云旌,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喜悦的感觉,唇角微微勾起,明朗如清风皎月般的笑容令人心醉。
虞稚侧眸怔然。
这是她的旌哥哥啊,她的旌哥哥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少年光景了……
两人登上高台,并肩而立,俯瞰整座雍州帝都,满城的红色夭夭灼目,恍若普天同庆,盛世昌平。
只可惜,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若看到帝都之外,就能见到战火纷飞,流不尽的鲜血,百姓们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文武百官齐齐参拜帝后。
震声高呼:“大晋千秋万代!大晋千秋万代!”
最终,礼成。
商云旌与虞稚入大殿落座,文武百官坐在两侧,宫人鱼贯而入,盛宴正式开始。
千秋大殿庄严而奢华,盘龙云柱直冲云霄,神兽香炉缓缓吐出龙涎香,繁复华美的绒毯铺地。
一张张精雕细琢的紫檀木桌上,被宫人小心翼翼放下一碟碟珍馐美馔,每一道菜皆价值千金,豪奢到了极致。
文武百官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道菜,仿佛在看最后一顿断头饭。
晋国常年征战,国库早就空虚了,如今王上挤出这么多钱,只为做一场皇帝梦,他们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众宫人更是心惊胆战。
齐军随时都会攻进王城,到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他们想逃却又逃不走。
这座牢笼看似华丽,实则就是一道巨大的鬼门关。
一众乐师坐在角落中,水晶长帘半遮,吹弹着最喜庆悠扬的乐曲。
可这大殿中,除了商云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喜悦的。
凝重压抑与热闹喜事交杂,红绸艳冶泣血,勾勒出极其怪诞诡异的画面。
商云旌的唇角始终带着深深的笑意,俊美无双的容颜动人心魄,端起一杯酒示意虞稚:“阿稚,旌哥哥终于做到儿时的承诺了,旌哥哥是不会食言的。”
虞稚眸光复杂,以茶代酒,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茶水苦涩,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旁边的鸣珂烦躁得用爪子锉栏杆,他讨厌这里的氛围,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啊?
“阿稚,莺时要来了。”商云旌微微倾身靠近她,柔声道,“记得儿时你很喜欢她,还以为她是仙女呢。”
虞稚抬眼望去,恰在这时,莺时踏着漫天红绸飞舞而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莺时一袭五彩羽衣,真如神话中才会出现的凤凰,踏着绯红云雾翩跹掠来,掀起一场盛世舞乐。
凤凰于飞,是莺时只会在帝后大婚时跳的舞,极其损耗元气。
旁人只看到她在红绸间轻如飞鸿,却看不到她额角细密的汗珠,和尽量收敛地急促呼吸。
天下第一舞姬,一舞倾绝天下。
千秋殿中的所有人都看痴了,仿若身处九天瑶池之中,为这只应天上有的舞姿倾倒。
在莺时盘旋舞动之时,不动声色地给虞稚使了一个眼色。
一舞毕,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莺时低眉浅笑,盈盈施礼,声音宛若夜莺般婉转动听:“莺时恭祝帝后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商云旌满意地点头,抬手道:“赏。”
话音刚落,他便见身旁的虞稚露出疲惫之色,不断用指腹揉太阳穴,似乎很不舒服。
“怎么了?”商云旌面色微紧,当即询问道。
虞稚低垂眼眸,淡淡地道:“殿中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商云旌道:“我陪你。”
“陛下,让莺时陪皇后娘娘吧。”莺时忽然轻启樱唇,微微笑着,“作为老友,莺时还有许多话要对娘娘说呢。”
老友?
阿稚什么时候和莺时成为老友了?莺时不会带了人吧?
商云旌眯了眯冷眸,侧目询问身旁的大太监。
大太监颔首,以示无碍。
莺时姑娘是孤身一人入宫的,没有其他人,影卫也没有。
商云旌这才安心,轻轻拍了拍虞稚的肩膀,柔声道:“去吧,身子不适就早些休息,莫要劳累。”
“嗯。”虞稚浅淡地应了一声,在宫人的搀扶下踱步走下高台。
穿过绣着锦绣河山的屏风,水晶帘动丝竹声袅袅,她最后回首看了商云旌一眼。
他坐在富丽堂皇的龙座上,仿若坐拥万里江山,百国臣服。
只有这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失去了这一切的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旌哥哥,阿稚陪你做完这场梦了。
下一世投生太平盛世,不要再弄丢那个明亮耀眼的少年了……
虞稚缓缓收回目光,身影渐行渐远,从这场纸醉金迷的闹剧脱离出来,定了定心神,与莺时汇合。
莺时端详着面前的人儿,清澈的笑意溢满美眸。
真就和做梦一样。
好像大晋没有覆灭,帝后大婚如约而至,她舞了一曲凤凰于飞。
只可惜,人都是要成长的,被历史的洪流不断推向前方,滞留原地的人注定要被抛弃。
身旁的眼线太多,她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向昭阳宫走去。
昭阳宫。
两人坐在大殿中,宫人上前沏茶,随意地寒暄了几句。
最后,莺时笑道:“有身孕的人就是容易疲累,你先在昭阳宫好生歇息。我出去走走,稍后再来看你。”
虞稚微微颔首:“好。”
她分明没有累,莺时说这番话是让她暂时待在昭阳宫,等待他们计划实施,再前来营救她。
莺时孤身一人离开昭阳宫,行过幽长的宫道,径直往皇宫西门而去。
大晋皇宫的西门外有两处紧挨着宫墙的宅邸,一处是舞姬们训练休息的地方,一处是守城的禁卫军统领暂住的地方。
作为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姬,莺时一踏入宅邸,舞姬们立刻激动得涌上来,还向她行礼问安。
在听说莺时想借用此地后,舞姬们纷纷腾出位置,到后院歇息去了。
一辆运货的马车停在宫墙下多时,这才将早就做好的佳肴美馔和美酒端进来,好一番布置。
随后,莺时先后去请了守宫的禁卫军统领,和守城的太尉。
他们二人原本还坚持恪尽职守,却架不住美人的劝说,以及许多难得一见的美酒的诱惑,带上各位副将前往宅邸。
平日里全是女人的殿中,此刻聚满了男人。
有人道:“王上让我们严守防备,我们却在这里喝酒,不太好吧?”
“哼,齐军都快打到门口了,王上还急着娶美娇娘,不断克扣军饷。他都没把晋国放在心上,我们又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呢?”另一人愤慨道。
“谁说不是呢?想到这个我就来气!”
禁卫军统领一拍桌子,拎起酒壶大口大口地痛饮。
“唉……曾经艳惊四座的太子殿下已经变了啊……”老太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同样开始借酒消愁。
有人提议道:“我还没见过第一舞姬的风采呢,莺时姑娘为我们跳一曲如何?”
“既然各位大人想看,那莺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莺时仍旧穿着那一袭五彩羽衣,徐徐登台,烛光为她镀上光辉,美得不似人间人。
舞台旁的乐师们弹奏起乐曲,袅袅仙音绕梁三日,悠扬醉人。
莺时方才跳了极损耗元气的凤凰于飞,此刻体力还未恢复,本不该强求再舞,可她现在只能咬牙坚持。
只见她身轻如燕点徙足尖,羽衣层层散开,飞扬摇曳间,划出耀目的鎏金色泽。
她仿佛为舞蹈而生,起舞时与飞燕彩蝶融为一体,编织出如梦似幻的世界,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饶是见惯世面的太尉和禁卫军统领,也不禁被深深蛊惑,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殊不知。
有人伪装成护城军与禁卫军起了冲突,禁卫军怒不可遏开始反击,随即便有人将护城军已叛国的消息四处散播。
大量禁卫军与懵然的护城军打起来,有人想去给禁卫军统领报信,却在半路被人拦截杀死。
护城军同样找不到上司,但禁卫军杀他们,他们不可能不还手。有些更是积怨已久,狠狠地公报私仇。
于是乎,一场厮杀拉开帷幕。
仅隔了一道墙一条路,宅院中笙歌舞乐,美酒交错,宅院外厮杀剑影,遍地垒尸!
皇宫西门周围已经乱了。
一支精骑突破城楼守卫,直冲西门而来,弩箭如雨般飞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