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虞稚面无表情地走过,甚至未发现身边有个人经过。
徐永贤猛地愣住,不敢置信地回头,恼羞成怒地低喝:“于安歌!”
听到声音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吵闹,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虞稚冷冽地回首,注视着这个打断她思绪的人。
她的目光陌生疏离,没有一丝曾经的眷恋与仰慕。
“于安歌,你不要以为你变了样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是一个看中样貌的人!”徐永贤的嘴不停地翻,喋喋不休,“你若没有碧云的温柔贤惠,我是不会对你改变心意的!”
怒火涌上心头,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虞稚一脸莫名其妙,不等这人把又臭又长的话说完,转身就走。
当她走至院外时,听到两个丫鬟在里面小声交谈。
“秋儿姐,听说夏儿被打了一顿赶出去了,三小姐不像以前那么好欺负了,瞪我一眼,我就觉得快要看到阎王了!我们还该不该为陆姨娘做事啊?”
“我们……”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虞稚出现在了院子中,冰冷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
冬儿被惊得一个寒颤,手足无措。
“三小姐。”秋儿麻利地走过去,跪倒在地上,“奴婢有罪,请小姐责罚。”
见状,冬儿也反应过来,挨着秋儿跪下。
听闻陆姨娘都被三小姐给整惨了,如今请了一堆大夫都没醒过来。老爷丝毫不过问,老夫人也对三小姐关照有加,她们是时候识时务了。
“为什么替她做事?”虞稚绕过她们走到石桌旁,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才发现倒出来的是药。
“奴婢怕药冷了,便装在了壶中。”秋儿先是解释了这个,又才回虞稚的话,“奴婢们是卖给于府的贱籍奴,听命于府中掌权人,没得选择。”
陆芙眉一句话,她们就被调了回来,也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们的未来。
怪她们不忠吗?怪于安歌无能。
没有人是天生的奴仆,她们只想要活下去。
“那么,从今往后,听命于我。”虞稚轻吹药碗,纤指摩挲着白瓷壁,“叛者,自求多福。”
与其再换一批新丫鬟,不如用她知根知底的,至少这些她可以提前防备。
两人齐齐地俯首:“奴婢遵命。”
待虞稚将药全部喝下,两人已经起身,她将药碗递给秋儿,轻蹙眉心:“有糖吗?”
冬儿抢话道:“有,奴婢这就去拿!”
谁知——
“跪下。”
清冷如冰的声音响起,冬儿愣了愣,不明所以地跪了下去。跪在雪地上,膝盖冷得生疼。
虞稚冷睨着她:“宝翠在时,你是怎么说话的?”
“奴……奴婢……”冬儿吓得直哆嗦,话都说不清了。
其实她是习惯了,以前的三小姐很好说话,她经常反驳小姐的话,所以今天也没绷住嘴。
“我的命令,不容置喙。”虞稚缓缓起身,“有过错便要罚,你便跪在这儿,等霜落白你的头发,再起身。”
冬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张嘴便要解释,最后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满脸委屈。
秋儿目送虞稚的背影进入屋内,心下十分震惊。
方才那气势,简直令人害怕。
整个闺阁的值钱物什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些桌椅床榻木柜,虞稚走了一圈,最后坐在窗边继续赏雪,静待时间流逝。
等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她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竟在此静坐了一整个下午。从前的她那般好动,可是从来都没法安坐的……
空中又飘起了洋洋洒洒的小雪,虞稚伸出手去接,寒风刺骨,指尖的冻疮隐隐生痛。
秋儿忽然在一旁说道:“小姐,这是大夫送来的药膏,说治冻疮很管用。”
闻言,虞稚接过小药盒,眸光微动,没想到那个老大夫还挺细心的。
院子中,雪花落白了冬儿的全身,从最初的瑟瑟发抖到僵硬,她已经快要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秋儿踏雪而来,将冬儿扶进了屋内,跪在炭盆面前,宛若重获新生。
一条毯子忽然落在了面前,二人抬起头,只能看到虞稚的背影,冷冷的声音打在夜色中:“我要睡了,谁也不许上来。”
秋儿拿起毯子裹在冬儿身上,低声道:“方才小姐让我烧炭,现在却立刻去睡了,她这是故意烧给你的。”
冬儿的肩膀抖着,小声啜泣起来,泪珠一颗颗的往下掉。
夜色沉沉,卧房中没有点烛火,唯有凄冷惨淡的月光倾泻。
虞稚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安睡。青丝散乱,紧紧蜷缩。
翌日。
又一天,虞稚仍是从梦魇中醒来,满头大汗地喘息着。揉了揉眉心,许久后才下了床。
曦光穿透窗户洒进来,在寒冷的冬日暖阳极为可贵,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些。
虞稚穿衣洗漱完毕,在用早饭时,院子外便传来了于显民的声音:“安歌妹妹,安歌妹妹,起床了没啊小懒猫!”
最后三个字令虞稚一阵恶寒,恨不得把耳朵都堵起来。
于显民一踏入屋内,便坐在了虞稚的身边,一个劲儿的往前凑:“我的好妹妹,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不高兴了啊?谁惹咱们好妹妹生气啦。”
虞稚加快速度把饭吃完,麻溜地起身:“不是说要去金玉坊吗,走吧。”
“好好好,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于显民笑开了花,伸手就要去拍虞稚的肩膀,虞稚侧身一挪,快步走了出去,并取出面纱遮住脸。
她不确定会否遇上曾见过她的人,戴上面纱,以免后患。
于显民皱起眉头:“安歌妹妹你这么漂亮的小脸蛋,干嘛遮起来啊?”
“咳咳……”虞稚轻咳两声,“我染了风寒……”
“唉,好吧,好妹妹你这么柔弱的身体,就该好生保护自己啊。”于显民可惜地叹了口气。
本来想带着漂亮妹妹去给哥们儿们炫耀的,如今是泡汤了……不过没关系,就算只露出一双眼睛也看得出是位美人!
更何况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二人刚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于芷桐愤愤不平地站在那里,嘟起嘴巴:“好啊,哥,你都不叫我,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哥啊!”
说着便大步走过来,插在二人之间,将虞稚挤得远远的。
虞稚瞬间觉得空气都舒畅了,于显民耷拉着脸:“芷桐你不是爱赖床吗,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干嘛来打扰他和好妹妹出去玩啊。
“我就不睡,你能把我怎么样?”于芷桐插着腰冷哼一声,转而满脸笑意,“而且……今天有个特别的人要回来了,这会儿出去,一定能遇到他!”
“什么特别的人?”于显民满腹狐疑,“你该不会看上哪家小白脸了吧?”
于芷桐不乐意了:“你才是小白脸,就你这二两肉,人家一个手指头就把你撂倒了!”
这俩兄妹一路都在吵闹,虞稚将他们抛到脑后,欣赏着街上的雪景。
宽阔的街道上商铺林立,楼阁重重,人来人往。枯枝盛雪,宛若开了一树梨花。
晨光温柔,冰凌泛着光辉,令过往行人都更加熙攘热闹起来。
然而待他们行至主城道时,街道中央空无一人,百姓全被挤到了两侧,士兵手持长枪排列,肃然的气氛令人疑惑。
“我想起来了!”于显民一拍大腿,“前日就听王家的说过,上将军大胜楚国,要回城了是吗?”
于芷桐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才想起来,怪不得爹爹说你不学无术。”
“你……!于芷桐!”
“诶?又下雪了?”
二人的争吵再次一触即发,虞稚在心中呢喃着上将军二字,伫立在人群中,目光遥望突然落下的鹅毛大雪——
“上将军凯旋!上将军凯旋!”
急鼓般的马蹄声刺破都城的宁静,第一缕晨曦穿过纷纷扬扬的白雪,大军如洪水奔涌而来,在惊起的雪沙中,万千百姓匍匐在地,仿佛在跪拜这个国家的君主。
刺着齐字的旗帜猎猎,红缨飘飞,士兵列队前进挡在跪拜的百姓前。
无声落于铠甲之上的霜雪反射着刺目的白光,簇拥在中央的男人骑在高马上,刻着刀光剑影的金翎银甲包裹,掩盖不了他寒沉深邃的眉眼。
那张汇聚万里山河无双华景,却被残血尸骨锻造的容颜——
惊鸿天下,四面楚歌,危险得似一把淬血古剑。
黑压压的百姓无人敢抬头张望,大气不出,谨慎得近乎惧怕,很快被雪花白了头。
马蹄声逐渐逼近,虞稚三人被挤到了后边,面前一名年轻的少年忍不住斜望起头。
“你不要命了!”老者惊骇地压下少年的脖颈。
少年不解地嘟囔:“又不是王上御驾出巡,为什么连看都不能看......”
跪在旁边的男子嗤笑:“无知小儿,他是战无不胜的上将军,同样也是杀人如麻的魔鬼,若他一个不顺心,你可就要血溅当场了。”
于芷桐直勾勾地遥望上将军,激动得直跺脚:“啊啊啊他可真好看,要是能嫁给他,被他剁成肉泥也无憾啊!”
“烦人。”于显民不屑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花痴妹妹,眼看着铁骑行来,不情不愿地屈膝,“上个街还得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