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这边的事,虞稚便又回到了城楼,隔着鹅毛大雪望向远方。
宫人们不知她在等谁。
终于在半个多使臣后,因援楚之事外出调兵的殷九策,骑在马上穿过高高的城墙走来。
风声呼啸,霜雪凝在他玄色铠甲上,寒凉的眉目在看向城楼时,忽然有了色彩,加快驭马速度奔去。
马蹄声响彻宫道。
“啊……九爷和王妃真是恩爱啊。”季星珩又羡慕又酸,偏头看向杉月,“是吧杉月?”
杉月拂去落到睫羽上的雪花,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季星珩转头又把话头投向聂延:“话说老聂什么时候娶妻啊?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都还没成家呢。”
“是啊。”晏逾白添油加醋,“要不要人家帮你介绍介绍?你是喜欢小姑娘还是大姐姐?”
聂延并不理会他们的调侃,不咸不淡调转马头,自顾自走去。
“以前还以为九爷要孤独一生,这下怕是老聂咯。”季星珩眯起明眸,咧嘴一笑。
另一边。
殷九策踏着雪拾阶而上,一见到虞稚便觉得浑身疲惫都不存在了,唇角轻勾,喜悦溢于言表:“在等我?”
“嗯。”虞稚转眸,朝宫人伸出素白的手心,“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居然不是专门等他。
于是,殷九策登时不高兴了,撇过头去,耍起小性子:“不看。”
宫人都没眼看。
您好歹是大齐摄政王,能不能有点威严啊?
房檐上的鸣珂和八爷不约而同向殷九策投去鄙视的目光。
不看能行?
虞稚直接把人掰回来,满眼嫌弃地吐槽:“你满三岁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个东西很重要,不看也得看。”
殷九策看着她拿来两个桶状的奇怪玩意儿,踮起脚来放在他的眼睛上,双臂绕过他的脖子,把带子系在后脑勺。
这个动作让她紧紧贴在他的怀中,满身清香扑鼻而来。
让他不由自主地倾身揽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双眼微阖,倦怠地叹了口气。
他压得她向后踉跄了两步。
虞稚不知道他为了早点回来,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只是能感觉到他很累,双手撑着他的胸膛让他站直,轻声道:“就看一眼,很快的。”
说着便把他头掰向远处。
殷九策慵懒地把整颗脑袋的重量搁在虞稚的手上,腮帮子蹭得鼓起,不情不愿睁开眼扫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好几跳。
几百米远的城门前那棵树,居然就跟在他面前一样,有几片叶子都能数清楚!
他终于重视起来,站直身子把下巴从虞稚的手上挪开,借着这两个桶望向更远的地方。
最远居然能看清一里地外的那条官道,虽看不清行人的面貌,但有几个人几匹马还是能清晰辨认的。
虞稚的黑眸闪烁着光芒:“怎么样?”
这家伙可是她研究了好久,折腾几天几夜才做出来的。
“这是什么怪物?”殷九策虽没有回答虞稚的问题,但这句感叹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取下这两只桶仔细端详,略显激动地问:“这是什么?”
“嗯……望远镜。”
其实虞稚也不知道它该叫什么,思来想去,就取个顾名思义的名字吧。
殷九策凝视着虞稚,仿佛在看世间最珍贵的珍宝,笑意深深:“它定能在战场上发挥巨大的作用……你做了这么好的东西,我该怎么报答你?”
报答?
“不需要。”
虞稚一口回绝,转眸就要把望远镜递给宫人,谁知宫人还没碰到望远镜,她就猛地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殷九策打横抱起来。
她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怎么能让大功臣走路呢?就让我来代劳吧。”殷九策勾唇一笑,不顾虞稚的阻拦抬脚就走。
一路上遇到的宫人皆面露诧异,愣神半晌后才想起行礼。
“……殷九策,你不觉得丢人吗?”
“我抱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怎么就丢人了?觉得丢人的人,他们有这么能干的娘子吗?”
“……”
这话仿佛有歧义?
虞稚知道这厮是不会松手了,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几名宫女行礼后站起身来,艳羡地望着远去的两人,窃窃私语。
“摄政王和王妃真是太恩爱了,好羡慕啊……”
“是啊,只要摄政王在宫里,两人肯定形影不离,就差绑在一块儿了。”
“我以后要是也能嫁给这么爱我的相公就好了……”
在一片少女怀春中,一名格格不入的宫女立在角落中,面容明显易容过,冷眸迸射出仇恨的锋锐刺芒。
长歌宫。
殷九策径直走向卧房,把虞稚放到床榻上,自己也连带着一起倒下去,脑袋枕在她胳膊上便不想动了。
虞稚咬牙:“殷九策!殷九策你……”
恼怒的声音因为他均匀的呼吸戛然而止。
两人距离极近,近得她可以看到他眼下的青色,好看的眉眼尽是疲惫之态。
而且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束起的发根,一看就很紧,是她的魔爪才能梳出来的。
这说明他这两天两夜都没有解过头发,没有正经的睡过觉。
虞稚忽然心软了,堪堪撑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把锦被拉上来盖住他。两个人的温度甚至融化了冰凉的铠甲,好像它不存在一般。
暮色迭起。
冬儿特意准备了一桌好菜,跑到卧房来叫两人吃饭。
有了以前的经验,她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小心翼翼挪开一条缝。
昏暗的屋中没有点灯,床榻上的两人衣衫整齐,被子歪歪斜斜地盖着,以奇怪的姿势进入梦乡。
两人的睡颜十分安详美好,静谧无声的时光悄然流淌,温暖了整个寒冷雪夜。
冬儿想起好几个夜晚,虞稚都熬得很晚,图纸改了又改,各种材质换了又换,一堆破铜烂铁至今还堆在角落没收拾。
他们都很累了。
缝隙被悄无声息地合上,人影轻手轻脚走远。
翌日。
奢华的大殿中。
楚国公主楚嫣幽幽转醒,坐起身来瞥了一眼睡在身旁的南昱,嫌恶至极地皱起眉头。
一群宫人鱼贯而入,跪地行礼:“参见王上,王后。”
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南昱毫无反应,楚嫣只能绕过他下床,在宫人的伺候下穿衣绾发。
吃过早饭,楚嫣便打算在齐国后宫走一走,毕竟以后她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总要去巡视一下自己的领地。
齐国王宫与楚国王宫差距并不大,非要说差别,大约就是楚国的雪比齐国厚多了。楚国是九州最冷的地方,暴风雨降临时完全无法出门。
楚嫣刚走出御花园,来到外面的宫道上,就迎面遇上了踱步而来的虞稚。
虞稚依旧穿着昨日的暗红色长裙,步伐缓缓,身后仅跟随着两个宫女,比起数人簇拥的楚嫣简直是寒酸落魄。
昨日她还是楚国公主,这个所谓的摄政王妃可以对她吆五喝六,如今她可是大齐王后,这个女人总要向她行大礼了吧?
虽然嫁给一个小孩是憋屈,但好歹也是一国之后,可比公主尊贵多了。
她的姐妹们还嘲笑她远嫁他国,一个个都拼命推脱,不愿嫁入齐国,真是不会算账。
想到这儿,楚嫣顿住脚步,倨傲轻笑,就等着虞稚停下向她行礼了。
然而。
虞稚始终目不斜视,黑眸冷漠,仿佛没看到楚嫣这个人,径直向前走去。
倒是楚嫣身后的宫人和侍卫恭敬行礼,高呼道:“参见摄政王妃!”
“站住!”
楚嫣一声冷喝,不悦地看着虞稚,“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堂堂齐国王妃,竟如此不知礼数吗?”
转头又对自己身后的人斥责道:“她只是一个王妃,本宫可是王后,你们连这二者谁尊谁卑都分不清吗?”
宫人与侍卫们垂首不语。
王后?名头罢了。连王上在摄政王妃面前都不敢大喘气,这位新王后不认清形势,迟早要倒霉。
不过想来能被派来与一个小孩联姻的公主,也不是什么得宠的、优秀的公主,怕是难以认清形势了。
正如他们所想,楚嫣见虞稚不搭理她,不愿善罢甘休,大步追上去,指着虞稚的背影发号施令:“来人啊,把这个不懂礼数的王妃给本宫拿下!”
话音落下,无人敢动。
楚嫣左看右看,火冒三丈:“你们都没长耳朵吗?信不信本宫砍了你们的头!”
这位新王后一个劲在后面叫嚣,搞得王宫不得安宁。
虞稚终于停下了步子,面无表情地回身,黑眸幽寂盛雪,缓缓伸出一根纤指搁在朱唇前。
宫人与侍卫立刻会意,纷纷向楚嫣冲过去,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回未央宫。
若这位王后安分守己,虞稚还是愿意给她留几分体面的,可惜她太暴躁了,暴躁的人就只能用暴躁的法子来压。
楚嫣万万没想到她贵为王后却毫无实权,直接被人拖回未央宫,扔到地上关上门。
门外的宫人微微垂首,毫无起伏的声音冷淡至极:“还请王后娘娘闭上嘴,莫要扰了王妃的安宁。”
可楚嫣偏不听,不停地敲打大门。
“放本宫出去!你们这些以下犯上的贱婢,放本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