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虞稚照常起床,穿衣洗漱后,倚在木门上淡漠地望着外面的飞雪。
听闻幽州的冬天漫长而寒冷,雪几乎可以下小半年,因此许多庄稼无法存活,幽州也就没能繁华起来。
那时的幽州、荆州、寒州并称为三大苦寒之地,这儿的人也被称为蛮人,备受歧视与排挤。
后来兴起了一部分寒地粮食,开采大量矿石制造兵器,幽州才在九州抬起头来。
她还听说幽州的酒极好喝,但酒醉误事,故此一直未尝试。
正想着,一捧雪忽然撒了过来,鸣珂气呼呼地盯着她。
这时虞稚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等鸣珂写字呢,于是将目光落在雪地上查看。
只见雪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常见字,写得极难辨认,只能说勉强记住了笔画罢了。
偏偏鸣珂还觉得自己写得极好,小眼神颇为得意,等着她夸他是个小天才。
虞稚淡淡地启唇:“读。”
话音落下,鸣珂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哇、呀、噢、咧耶!”
“……”
他在说什么鬼话?
此时,冬儿从外面跑进来,抬起手上的食盒叫道:“小姐,用早饭啦。”
鸣珂一早就嗅到了饭香,身子还在原地,魂儿已经被勾走了。
秋儿环视四周:“进宝呢?”
进宝不是最殷勤去拿饭的吗,怎的今早两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道。”冬儿耸了耸肩膀,“我从起床就没有看到他,也是好事啦,他一口一个漂亮姐姐,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闻言,秋儿不禁看了虞稚一眼,这个进宝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姐真不担心吗?
虞稚转身走入屋内,鸣珂一溜烟蹿到椅子上,她才缓缓地端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木筷。
“啊?”
冬儿忽然惊呼出声,一瞬不瞬地盯着虞稚的手,“小姐您的手怎么了?好像受伤了。”
秋儿闻声看去,果然看到虞稚的左手缠着纱布,掌心处还有淡淡的红色。
“无碍,不小心割到了而已。”虞稚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纤指捏紧木筷,不紧不慢地吃起饭来。
不小心割到了?
是有多不小心才会割到手掌心?
两个丫头都不相信,面面相视了一下,心知虞稚不愿说,便缄口不言。
鸣珂两个爪子捧着大腿肉,鼓着腮帮子瞅了瞅虞稚,清澈妖异的双眸中泛起不明的情绪。
“对了。”冬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姐,奴婢出去拿饭的时候听到她们说,大小姐已经康复了,除了有些虚弱之外,与平时无异了。”
秋儿垂着首,心道这两个姨娘和小姐们,最近可真是消停,不知是被三小姐所震慑,还是在酝酿些什么。
眼看着正室夫人倒了,她们会甘心一直做妾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虞稚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吃饭的动作不停。
此时屋中只剩下了鸣珂吧唧嘴的声音,不出所料,一顿饭下来又捏碎了两个碗。
结果就是被虞稚罚去蹲墙角思过。
吃饱喝足的鸣珂格外听话,缩在角落里,把额头磕在墙上,不到五秒钟,竟打起瞌睡来。
冬儿直忍俊不禁。
忽然,外头传来了一阵纷闹声,秋儿还以为两个姨娘终于按耐不住了,却没想到冲进院中的人,居然是徐永贤。
又是徐永贤。
两个丫头不约而同的露出不悦神情。
虞稚更是想立刻转身就走,却没想到有两个家丁冲上去拦住了徐永贤,随后出现的人,赫然是多日不见的于显民。
只见于显民双手环胸走来,讥讽地勾唇:“哟,这不是赶都赶不走的哈趴狗吗,怎么又来了?”
徐永贤怒目而视:“于显民,我是来找于安歌的,关你什么事?”
“你说关我什么事?我可是安歌同父异母的哥哥。”于显民故作惊讶,“倒是你,你和安歌有屁的关系?”
“粗鄙!”徐永贤振振有词地指责,“就是因为有你这么个荒唐的哥哥,才污染了于安歌。你这会儿来,不就是又要带她去金玉坊那腌臜地儿吗?于安歌真是蠢得没边儿,轻易被你蛊惑,流连赌坊,沾染一身臭味!”
话音落下,空气静默了片刻。
“徐永贤,你知道蠢人最可悲的是什么吗?”
于显民慢悠悠地晃到徐永贤的面前,玩世不恭地抬眼,“永远只能看到表象的东西,你就是你和安歌最大的鸿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毫无自知之明,像个跳梁小丑!”
闻言,虞稚的黑眸微凝,表象的东西?于显民指得是什么?
徐永贤怒不可遏地伸出手指:“你……”
“就连那个泪钵子,都能轻易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于显民忽然抓住徐永贤的手指向下扭去。
“啊……”徐永贤痛呼出声,抽抽着佝偻下腰,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于显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徐永贤的背,笑着嘱咐:“回去多吃吃猪脑,别出来丢人了。”
说罢,抬起头来:“还不快送徐公子回徐府去?没瞧见他热得都出汗了吗,回去沐个浴凉快凉快。”
“是。”
两个家丁立刻左右夹住徐永贤,不理会徐永贤的挣扎与辱骂,强行拖走。
小院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白雪翩飞,于显民在雪中回首,遥遥地看向虞稚,摆出熟悉的嬉笑神情:“好妹妹,这个人情可要记着,日后陪哥哥去金玉坊玩儿的时候好还!”
话音落下,晃晃悠悠地走了,嘴上还在抱怨:“走咯,回去挨骂咯。”
虞稚凝望着于显民消失的地方,清眸之中晦暗不明,漾起涟漪千层。
表象……于显民是指他自己,还是指她?
于显民在她需要去赌坊的时候,天天缠着她去。在她不需要去的时候,消失不见……会是巧合吗?
“真是奇怪了。以前总觉得徐公子知书达理,咱们的二公子不学无术,而如今看着看着,倒觉得反过来了……”冬儿小声嘀咕了几句,端起碗筷,与秋儿一道去洗碗了。
虞稚瞥了已经睡得栽倒的鸣珂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欲上楼去,秦三却忽然从旁边探出头来:“小姐!”
“哎哟,可算盼到她们走了。”秦三抱着一个大包裹小跑过来,得意地痞笑,“您猜怎么着?那事儿办妥了!您明天就可以去……”
说到这儿,他鬼祟顾盼,哑起声音:“以丫鬟的身份混进上将军府了!”
“丫鬟?”
“也是运气好,正好有个短工丫头不想做了,把她的身份卖给咱了。”秦三在衣袖里摸索了一阵儿,将一张纸递给虞稚,“您瞧,这是资料。”
虞稚接过纸条端详,入目第一眼就是这个丫鬟的名字——翠花。
翠花,翠花……
她嘴角微抽,对这个名字有些抗拒。
秦三仿佛看出来了,嘿嘿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名字是登记过的,不能改。这都还算运气好呢,要落在平常,根本找不到缺口。”
好吧,不过是个名字,可以忍。
勉强说服了自己的虞稚目光继续往下挪,年纪二十七,做粗使杂活,以下是画像——
身材敦实微胖,粗短眉,蒜头鼻,嘴唇上还有一颗大黑痣。
唯一好的地方就是皮肤好,眼睛生得还算秀气。
虞稚呼吸困难:“……”
倒不是嫌弃这个容貌丑,主要是她很瘦,要想易容成这个样子,得塞多少东西,贴多少假肉在脸上?
想到这个,退堂鼓疯狂地在心里击打。
秦三干笑了几声,连忙补救:“您放心,我的技术很好的,保证您手脚灵活,没有半点累赘感!主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如果您实在受不了,那咱们……”
“不。”虞稚将纸还给秦三,语气笃然,“不等,就这个,明天什么时辰?”
“像这些短工丫鬟,一般都是天不亮就入府了,所以您怕是在卯时就要起来易容,然后在天黑时分回来。”
说着说着,秦三面色凝重地说道,“您一定要万分谨慎小心,上将军府是多少人畏惧的狼窝啊,您非要进去,丢了小命可就不值当了。”
危险不仅仅在于上将军的阴晴不定,杀人如麻。还在于,王上想铲除上将军已经不是秘密,常会派人暗杀,投毒,或是阴谋设计。府中的仆人们是最容易被波及,成为牺牲品的。
据闻上将军府里的下人,一个月便要大换血,大半人死于非命。
这位大小姐能有如此胆量,真是叫人佩服至极。
秦三所言,虞稚怎会不惧?
她从未做过丫鬟伺候人,粗使活还可以撑撑,若到了上将军面前,被识破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可她若不亲眼所见,又怎能了解并接近上将军?复仇谈何容易?
“就定明日,你自己上楼找我便是。”虞稚言简意赅地说完就要走,秦三连忙把做好的衣服递给她,她接过转身拾阶而上,去到了二楼卧房。
虞稚将衣裙铺在桌上,发现这是一件厚厚的“棉袄”。
为了营造出虎背熊腰的身材,衣裙里被塞满了棉花与某些杂物,摸起来却不是软的,像极了人身的触感,拿起来也颇有重量。
看来这次任务,是非常艰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