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东侧传来脚步声,一名身披斗篷的老者快步走来:“让老夫试试吧。”
穆老立刻点头,事到如今不试还有什么法子?
老者跨过门槛走入屋内,当即放下药箱,拿出手帕为虞稚把脉。
小小的屋子中站满了人,就连窗户外都挤得没有了地方,所有人的心都拴在虞稚身上,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唯独……
方曼躲在不远处望着这边,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喜色,兴奋至极。
太好了,看来这个臭丫头是活不了了!也不枉她精心策划一场!
她所在的角落后是一片药田,药田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松树。萧弘机便站在松树之下,目光深沉地扫了方曼一眼,转身迅速离去。
屋内烛火摇曳,照亮老者越皱越紧的眉头,好一番挣扎后终于放弃,连连呢喃:“不行……不行……”
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压抑死寂到听不清一声呼吸。
听风急躁地叫道:“什么叫不行?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好歹救一下啊!”
事实上这些医师并非全无办法,但床上躺着的可是神机门主啊,他们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治好,岂不是要被神机门给弄死?
考虑到病人的身份,他们实在是不敢死马当活马医。
老者拎起药箱就要走,听风冲上去拉住他,语无伦次地让他再试试,他挣脱不了只好提议道:“叫乔先生来吧,他是望门谷除了谷主之外医术最好的。”
众人一听连忙打听乔先生的住处,然后争先恐后去找。
胥老隔着窗户看了虞稚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廉继面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廉继略作思忖,将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方曼……”胥老的脸色沉了沉,“若真是她,她为何要在下毒后又放火?”
岂不是多此一举?难道是为了毁尸灭迹?
“此事还需细查。”廉继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背负在门主身上的东西太多了,复杂到难以想象。
胥老立刻吩咐人前去查找真相,并想着拖什么关系能够找到焦神医。
焦神医人称起死人活白骨,治愈门主自不在话下,只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极难寻到。
更何况,焦神医脾气古怪,不是什么人都医治的……
鸣珂仍旧立在床边,小背影纹丝不动,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的人。
虞稚的情况不容乐观,肤色几近惨白,胸口没有一丝起伏。若非大夫还能把到微弱的脉搏,她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是在与死神抢夺她的性命。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一名不惑之年的男子被听风催促着踱步而入,男子似乎刚从床上起来,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但男子脾气很好,不仅没有生气,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到虞稚身边为她把脉。
方才两位医师也在旁边看着,想看看乔先生会如何医治这入骨剧毒。
不过片刻,乔先生便将手收了回来,平静地道:“下毒之人根本不想让她活,不脱几层皮这毒是解不了的。乔某无法根治,但可以一试,保她几日可活。”
只有几日可活……
叶如初惊得后退了两步,她才认识这个帅姐姐不到一天啊,人这就要没了吗……?
闻人溯需要用手扶着桌子才能不跌倒,听风悲愤交加,在屋中乱转了两圈,一拳打在墙壁上。
听夜沉闷地撇过头去,心头一阵阵的难受。穆老与胥老同时说不出话来。
虽说他们对门主多有忌惮,可她一手机关术惊为天人,智谋胆识卓绝群伦。更不得不承认,她为神机门做了许多贡献。
这般风华正茂的奇女子,任谁也不想她就这样痛苦离世。
其他神机门人更是一片死寂。
鸣珂回身望了望众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说话。死是什么?再过几日就再也见不到凶女人了吗?
乔先生温声重复:“众位是治,还是不治?”
穆老颔首道:“治,拜托先生了。”
随后乔先生让药童把药箱拿进屋内,并让闲杂人等出去等候,可鸣珂说什么也不走,固执地杵在原地。
他们只好随了他,让他在旁边陪着虞稚。
乔先生取出一颗药丸放进虞稚口中,药童喂了两勺水,药丸被水融化流入腹中。
接着便是施针,一根根长针刺入她的肌肤。鸣珂抬了抬手,犹豫着要不要阻止这个人伤害她。
药童连忙说道:“可千万不能动,要是动了,别说几日,她连今晚都活不过。”
鸣珂登时骇得缩回手。
整个医治的过程非常漫长,神机门人却没有一个离去,默默地站在门外等待。
“我不指望门主大杀四方了,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有人低声喃喃。
另一人叹息道:“怕是后头的……也指望不上了……”
“你说什么呢?!”
吵嚷声渐起,一群人差点打起来,很快被听风听夜喝止,屋外重新回复安静。
在度日如年的时间里,天际渐渐泛白,晨光倾泻大地。
一整夜都死气沉沉的虞稚终于有了动静,眉头紧蹙,发出压抑地低咛:“唔……”
乔先生拔出最后一根银针,虞稚忽然从床上爬起,乌黑的血从唇齿间喷出,她在恍惚中看到地上的污血,颤抖着手扶住剧痛的头。
鸣珂猛地趴到床边,紧张地盯着她。
“醒了。”乔先生有条不紊地收整银针,淡淡地嘱咐道,“今后几日要按时服药,切莫剧烈动作,保持心情平静,你会舒服一些。”
虞稚抬眼环视屋子,仅仅是一眼便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在其他人冲进来时,再次躺回了床上。
听风快速看了她一眼,立马赶人:“出去,都出去!让门主好好歇息!”
众人提着心头的大石退出去。
虞稚发誓她这辈子从未这般难受过,灵魂好像不属于这个躯体了,她完全掌控不了自己,每一次呼吸都令她痛苦至极。
若非她在黑暗中一直听到父亲唤她:
阿稚……阿稚……
她或许会放弃醒过来,就此睡过去才是解脱。
她知道死亡从来都不是解脱,对懦弱的人而言,那不过是又一场痛苦折磨的轮回。
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
半个时辰后,第一缕晨曦驱散黑暗降临人间,新的一天开始了。
武林大会再度热闹起来,众门派的人逐渐聚集在擂台旁。
“哎哎,你们听说了吗?昨晚神机门所住的大楼走水了,神机门主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药谷里呢!今日的比试她怕是来不了了。”
“真是倒霉啊……”
“倒霉?嗤,你们不觉得这是神机门自导自演的戏码吗?那么多门人都没事,偏偏把门主伤到了?”
“神机门主借失火装病,就不会在大会上被碾压,丢尽颜面了啊!”
“说的也是啊,看来神机门主不仅是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个缩头乌龟咧。”
“哈哈哈哈——!”
在一片哄笑声中,风云派左护法冷笑着退出人群,走到门主身旁道:“这下好了,不用比试您也能位列第三了。”
风云派门主不悦道:“好什么?这名誉得来得不伦不类,只有打败神机门主,才能封住他人的嘴。”
话音刚落。
众人忽然向一侧望去,竟是神机门人簇拥着神机门主出现了。
仍旧是那身宽大的黑斗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整个人。被听风听夜撑着胳膊,每一步都极缓极慢,纤瘦的身影摇摇欲坠。
但这在其他人眼里看来都是假象,神机门主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为了不丢脸而演戏罢了。
人群一边让开道路,一边投去鄙薄不屑的目光。
神机门人们这会儿也来不及难堪了,他们所有人的心都挂在门主身上,只要她没事什么都不是问题。
不过一百步的距离,虞稚用了一刻多钟时间才走上高台,无力地坐上太师椅。
风云派门主为了激虞稚出手,特意派了人在人群里煽风点火。
“神机门主不会被一场火吓得上不了擂台了吧?就这凭什么做门主?难道是神机门无人了吗?”
“不是门主亲自出手,胜出的比试结果,我们不承认、不接受!”
“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做门主,这让我们机关术门派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岂非让其他门派笑掉大牙!”
在这无数的非议中,只有两三个人是风云派的,其他人都是被煽动义愤跟风,或是根本凑热闹不嫌事大。
听风忍无可忍地怒喝道:“你们没看到我们门主身受重伤了吗?你们要让她怎么出战?要了她的命吗?!”
然而这呵斥只是让人群安静了几秒钟,新一轮的怒火便再次被煽动起来。
在一片骚乱中,极低极轻,泛着淡淡地沙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我去。”
“门主……”
“不行啊,您这根本动不了啊!”
神机门人纷纷劝道。
但虞稚还是伸出了苍白纤细的手,紧紧抓住抚手,强行支撑身子站了起来。在众多想拦又不敢拦的门人目光中,迈着缓慢的步子向下走去。
风云派门主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是小丫头片子,经不住几句话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