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缓步走过鸟语花香的御花园,鸣珂在后面跳跃撒欢,身后簇拥着数名宫人。
忽然。
宫道另一头走来一众宫人。
领头者是身着绛紫色凤纹长裙,发髻端丽大气的女子。
几乎是同时,虞稚与女子于半空中对视。
女子立刻调头向另一边走去。
虞稚的眸光微动,这么久了,她经常遇到那名女子,可每次女子都躲着她。
照服饰可以看出女子是晋国王后,既是王后为何如此怕她?因为江贵妃的前车之鉴,所以不想蹚浑水吗?
宫人担忧地看着苏娡:“娘娘……”
苏娡面色不佳,她真不想遇到虞千代。
虞千代就像黑夜中唯一的明月,光辉足以暗淡所有繁星,让她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其实她不过是在逃避,逃避着那位王上心上的白月光,好像看不见就会不存在。
可她这场噩梦终究是要被曦光照散的……
两个月后。
虞稚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王宫中的人都知道她怀了孕,流言蜚语不绝。
但她并没有因此整日待在宫里,每天都会出去散步。
“你们说虞小姐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应该是咱们王上的吧,不然王上不可能还把孩子留着,养别人的孩子多膈应人啊。”
“可这月份不大对啊……”
宫人闲了便凑在一块闲聊,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然后下一秒,他们都会被处理。
商云旌不允许任何人议论虞稚腹中的孩子,一经发现必要送命。
虞稚淡淡地扫过御花园中盛放的鲜花,素手缓缓抚过腹部,黑眸中藏着一丝忧虑。
也不知前线战事如何了,她已有半月未曾见过商云旌,更别提找机会离开这里了。
不论这场战役孰胜孰败,她再在这里多待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当虞稚走到较为偏僻的地方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追逐声,一名宫人连滚带爬地向前跑,后方是三名禁卫军。
宫人的怀中抱着什么,眼中全是对生的渴望。
可她最终还是被抓住了。
禁卫军夺走她怀中的东西,虞稚隐约看了一眼,猜测应该是令牌和软银。
“带走!”
领头的太监略显慌张地看了虞稚一眼,似乎这其中有什么她不该知道的事,不断催促着禁卫军。
“放开我!放开我!”宫人剧烈挣扎,面上尽是恐惧之色,“晋国要亡了,我要离开这儿!我不想死!”
太监大惊,连忙给了宫人一个手刀,将其打晕拖走。
虞稚狐疑地眯起黑眸。
晋国要亡了?难道齐军已经屡战屡胜,即将攻入雍州了吗?
一名宫人走上前来:“虞小姐,王上召您回昭阳宫。”
半个月不见人了,这忽然出现,怕是十有八九出事了,虞稚转身向昭阳宫走去。
昭阳宫。
商云旌坐于高位,黑色长发披散,微微遮挡着阴郁的面庞,忽明忽暗间泛起摄人的寒意。
见虞稚进来,他先是扫了她的肚子一眼,眸色沉了沉。
“阿稚,你也知道近日宫中的流言蜚语,这孩子无名无分,生下来必会遭人白眼。”商云旌步步走下高台,冷唇微启,“所以,嫁给我,做我的皇后。”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像是威胁,根本不是商量。
“皇后?”虞稚反问,“你统一九州了吗?”
“这九州天下一直都是大晋的,不需要统一。”商云旌的双眸中尽是偏执。
虞稚眯起黑眸:“你在自欺欺人,晋国要输了是吗?”
“胡言乱语!”
商云旌陡然拔高声音,神情略显狰狞,步步逼近虞稚,冷鸷杀意仿佛要将她吞没,“做我的皇后,否则,这个野种不必留了……”
闻言,虞稚周身一寒。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用孩子来威胁她。
鸣珂察觉到商云旌的敌意,飞蹿过来挡在虞稚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就如幼时的许诺一样,百里红妆,万民朝贺,它们都不会缺席。”
商云旌抬起手臂,指关节划过虞稚的面颊,痴迷地幻想着,“对了,还有舞姬莺时,父皇说过,一定会让她在我们大婚时跳一曲凤凰于飞……”
莺时?
虞稚后退半步,脑中千思百转。
他如此着急,想必晋国真的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了。她再继续待在这里,怕是凶多吉少。
或许能借此机会与莺时联系,里应外合离开这里……
不然,拒绝他绝对没有好结果。
思忖片刻后,虞稚用手推开挡在她面前的鸣珂,低声道:“我答应你。”
商云旌如入了魔般盯着她,唇角缓缓勾起弧度,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抚过她的青丝:“真乖,阿稚果然还是阿稚……”
虞稚微微侧着头,纤眉紧蹙。
鸣珂忧急又迷茫地望着她,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凤栖宫。
大太监踱步踏入,遥遥望了苏娡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高声道:“王上有旨!”
苏娡似早有所料,不悲不喜地跪在地上:“臣妾……接旨。”
整个宣旨的过程很漫长,苏娡心神恍惚,一个字也没记住,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废后!”
她缓缓紧闭双眸。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同于她的坦然,众宫人齐齐失色,慌张地看着大太监,希望只是他们听错了。
王上居然真的要为了虞千代废后?王上不顾老世族了吗!
大太监走上前去扶起苏娡:“王上说了,您以后还是可以住在宫中,保您后半生富贵无忧。”
唉,王上能有今日,多亏了苏小姐的帮助啊。苏小姐背叛整个魏氏,背负了多少骂名,只为了王上一人啊。
可惜恩情终究比不过情爱……
“多谢公公。”苏娡接过圣旨,似解脱般松了口气。
终于,她不用再受煎熬了。
待宣旨的一行宫人离开,苏娡让人放好王旨,抬步向宫外走去,说道:“去昭阳宫。”
宫人一惊,急忙劝诫:“您不能意气用事啊!惹恼虞小姐就等同于惹恼王上,您不要走江贵妃的老路啊!”
她们都以为苏娡气糊涂了,要去找虞稚拼命。
苏娡微微一笑:“谁说我要惹恼她了,只是说几句话罢了。”
昭阳宫。
宫人在殿门外行礼,恭敬道:“虞小姐,王后……苏小姐求见。”
虞稚颇有些诧异地挑眉:“进。”
片刻后,苏娡走入殿中,抬眼看向坐在窗边的虞稚。
苏家在大晋时便是世代官家,她从小就听闻过虞千代的大名,可从未见过。虞千代入宫已有三个多月,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端详。
尽管大晋亡了多年,但面前女子身上的那种,出权势富贵而不染,泰然从容,遗世独立的绝世风华,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复制的。
皮囊易饰,风骨难及。
日月与之争辉,怕是也要黯然失色了。
但这并不是苏娡最羡慕的地方,她朝虞稚行了一礼,虞稚示意她坐下。
两人面对而坐。
苏娡的语气十分平静:“王上方才下了废后诏书。”
虞稚的眸中划过不解,一位因为自己被废的王后,居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话。
她不恨她吗?
“我一点也不恨你,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真心想嫁给王上,只是迫于无奈。”苏娡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了,我不是因为同情你才会如此。”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躲着你吗?因为我知道,我与你有云泥之别。并非身世地位,更非容貌才情……”
“只怪老天残忍,没有让我早些遇见他。即便他日他帝临天下,掌万里河山,他最快乐的日子仍是众星捧月、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是治愈满身伤痕,支撑他一生的美梦。而你,是这场美梦中唯一残存的白月光。我不过是千万根刺痛他伤疤的其中一根刺。”
这是她最羡慕虞千代的地方。
虞千代陪伴了云旌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云旌逐渐在仇恨的噩梦中丧失自我,他偏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虞千代是真的。
他一人唱着独角戏,陷在隔世经年的梦里。
他不一定有多么的爱虞千代,但虞千代是世间唯一治愈他的药。
苏娡的笑容凄苦而又幸福,喃喃低语,“然而他这一生都得不到你的心了,我们终究是一样的人......”
虞稚微垂眼眸:“我治愈不了他……结束这一切,他或许能解脱。”
从大晋覆灭开始,商云旌便没了选择的权利。
他被新贵践踏羞辱,他想活下去必须苟延残喘,奴颜婢膝。韬光养晦,一步步推上高位。
仇恨驱使他残忍杀害魏氏人,每个记得当年往事的人都令他痛不欲生。
他想逃回曾经。
可曾经早已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毁灭这个他铸建的虚假梦境,于他而言反而是解脱。
“云旌不该用你的一生去拯救他,他该醒了……”苏娡缓缓起身,再次向虞稚施礼,“宫内外还有一些苏家的人,大婚那日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如果可以,留他一命。”
说罢,转身离开。
虞稚敛眸,淡淡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