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稚——!”
脑海中一声惊啸骤响,将虞稚从深渊中拽起,猛地腾身坐起,惊慌不定地喘息。
她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还在祠堂里。微微低下头,摸了摸生疼的脑袋,收敛心神。
一阵寒冷的风从窗户吹进,冷得她打了个寒颤,也清醒了不少。
在这种地方睡了一夜,四肢冻得僵硬,她费劲地起身,喉口突感不适,咳嗽出声:“咳咳咳……”
虞稚蹙眉,该死,她居然受寒了。
虽说她自小随父亲走遍天下,铸造九州城池,也吃过不少苦,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
况且幽州地处寒冷北国,比四季如春的雍州不知冷了多少,她水土不服,定是要生病了。
她得想个办法讨于修远欢心,恢复正常待遇才行。否则不等那个夫人弄死她,她就先病死了。
天刚凉,院子里霜白一片,她推开门,忽见鹅毛大雪,天地纯色如玦,恍若仙境。
虞稚忍不住伸手去盛雪花,见白雪在掌心融化,眸中浮现笑意。
雍州可是从来都不下雪的,她自小就喜欢雪,犹记得第一次见雪,大概就是在幽州吧……
冰雪如旧,世事已变迁。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赵有财气喘吁吁地疾跑而来,一看到虞稚扑通就跪在地上了,涕泗横流:“三小姐,把解药给小的吧,小的不想死啊,小的上有老下有……”
“闭嘴。”
虞稚的嗓音清冷盛雪,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赵有财当即禁闭嘴巴,用惊慌又谄媚的表情望着她。
“你死不了。”虞稚敛眸,略作思索,不疾不徐地道,“我在外磕到了头,忘了许多事,你给我讲讲于家都有什么人吧。”
磕到了头?失忆了?
赵有财满脸惊诧,原来失忆了会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如此可怕吗?
他也想来一次!
当虞稚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他浑身一抖,连忙说道:“是是……于家老爷,也就是您的爹爹,叫于修远,是大齐九卿之一的奉常大人,主掌宗庙礼仪,国有大典时基本不在府中……”
“您的母亲方夫人原是主母,因为叛乱被灭族,只留下了您……”
一说到方家叛乱,赵有财便不敢细说了,只是草草略过,继续又道:“如今的主母是陆芙眉陆姨娘,奴才们都唤她夫人,但其实老爷并没有抬她做妻……她的独女大小姐于碧云也还是庶女……”
“另外还有一个赵姨娘,叫赵秀香,是奴才的远方亲戚,因她举荐才入了于府做事……赵姨娘育有一儿一女,二公子于显民和二小姐于芷桐。可惜因她是通房丫头出生,即便生了公子,老爷还是不怎么待见,也没有要让二公子继承爵位的意思……”
虞稚微微挑眉:“那以后谁继承家业?”
于修远大概也有五十多岁了,总不能再娶个妻,生个儿子出来吧。
赵有财压低了声音:“大家都说大公子最得老爷欢心……这个大公子文武双全,可惜就是没有娘,而且还是名义上的养子……”
话刚到这儿,院子里就来了两个人。
为首者颇为眼熟,竟然是昨天那个老妈子,后面跟着一个端着食盒的丫鬟。
老妈子似乎心情极好,那张老脸依旧高高肿起,却笑开了花。
虞稚抬手示意赵有财噤声,斜眸睨着他,寒芒灼人:“这些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赵有财是个机灵的,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小的这就走,您可别忘了解药啊……!”
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溜走。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老妈子和丫鬟便走到了祠堂前,一抬眼就看到虞稚活生生,好端端地杵在哪儿。
老妈子猛地吸了一口寒气,颇有种见了鬼的惊骇,不自觉地向后踉跄半步,撞到了后面提着食盒的丫鬟。
丫鬟都被撞懵了,差点把食盒丢出去,却又碍着桂嬷嬷是三小姐的心腹,不好发作。
“你你……”不论桂嬷嬷如何擦眼睛,虞稚仍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排除见鬼,那就是三小姐还活着,压根没死!
大小姐不是说三小姐昨晚必死无疑吗?她还憋着昨天的火,打算来看好戏的,没想到这死丫头活得好好的!
而后面的那个丫鬟目瞪口呆地望着虞稚,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虞稚跨过门槛,在纷纷扬扬的雪中遗世独立,直接忽视了桂嬷嬷,清眸锁定丫鬟:“你是来送饭的吗,拿来吧。”
“呃……是是是。”丫鬟看了看桂嬷嬷难看的脸色,拎着食盒走上去,卑微地笑了笑,“小姐,奴婢被安排去浣衣了,这会儿才能来伺候您,您可别责怪奴婢啊。”
闻言,虞稚看了看这丫鬟,这一席话听来,这丫鬟极有可能是于安歌的近身侍女。
三小姐的脸面无表情,眸光冰凉,看得丫鬟如芒刺背,连忙打开食盒:“您看,奴婢特意带了您最爱吃的鲜花粥……”
虞稚淡淡的道:“回闺阁吃吧,你带路。”
“啊?可是……可是老爷罚您在祠堂悔过啊……”
话未说完,丫鬟再次感受到了那摄人寒冷的压力,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缩着脖子带路。
全程被无视的桂嬷嬷恼怒地咬牙,好啊,于安歌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她要去向老爷夫人告状!
纷飞的大雪中,虞稚将披风的帽子戴上,一步步踏在松软的雪上,虽冷却愉悦。
丫鬟暗暗瞥了虞稚几眼,心下疑惑不解。
从前她就知道三小姐长得漂亮,如果不是大小姐总忽悠着浓妆艳抹,三小姐定是府中最美的小姐。
可也没有这么好看啊……简直……简直就跟仙女一样!皮肤比以前白了,五官细致如画,青丝似泼墨,一身气韵绝然。
简直令人觉得……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小小的府邸中……
大小姐让她观察三小姐有何不同,这简直是两个人啊,她该不该如实禀报……毕竟三小姐一直待她不错……
时间在默默无言中逝去。
丫鬟的步伐停止,轻声道:“小姐,方家出事了,他们都把这儿搬空了……”
虞稚闻声抬头望去。
这是一座普通的二层楼阁,比于碧云住的地方大些,院子中有池塘角亭,积了厚厚的雪无人打扫。
穿过院子推开门,便是一股久无人居住的霉气扑面而来,虞稚用手扇了扇,环顾四周。
还好,最基本的桌椅还是有的,只是值钱的东西被搬走了。
丫鬟将食盒搁在桌上,把鲜花粥端出来:“小姐,再不吃就要凉了。”
虞稚却问道:“还有我……我娘的遗物吗?”
“有的。”丫鬟小声说,“您让奴婢藏起来了,就搁在床下的箱子里,应该没人发现,奴婢这就去拿。”
丫鬟似有心事地转身。
其实这些遗物是陆姨娘让她藏起来的……方家叛乱,老爷为撇清干系烧光了方夫人的所有东西,不许留下半件物什。
小姐思念母亲定不舍扔弃,但这里面夹着一封信……是陆姨娘找人照着方夫人笔记写的,教小姐如何联系方家旧部,继续作乱的信……
届时被发现,老爷定会大义灭亲,彻底撇清与方家的干系,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她知道自己背叛了小姐,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不这么做也有其他人会做……小姐如今孤苦无依,还不如早点解脱……
虞稚幽幽地扫了丫鬟一眼,自顾自端起瓷碗吃起早饭。
一碗粥见底,丫鬟便将一个木质大箱子拖了下来,小心地搁在地上,又将钥匙递给虞稚。
虞稚走到箱子前蹲下,纤指划过箱盖上的莲花雕饰,黑眸中掠过一缕暗芒。
用钥匙一打开,便见箱子中塞满了锦缎衣裙,金银首饰,甚至还有方夫人生前的书法字画。
她拿起一张端详,字迹秀美整齐,可见方夫人是满腹书卷,知书达礼之人,可惜了。
丫鬟赶紧撺掇:“小姐,这可是夫人唯一的遗物了,您可要好好保管啊!”
“嗯。”虞稚轻应一声,将宣纸放回箱子,“你去拿个铁盆来。”
闻言,丫鬟一愣:“铁盆?奴婢……奴婢这就去……”
她虽疑惑,却还是顶不住虞稚的压力,麻利跑去拿了。
当丫鬟端着铁盆回来的时候,虞稚已经将箱子拉到了院子中,将金银首饰挑出来用棉布包起。
看这架势,就算丫鬟再笨也猜得出来了,小姐这是要烧了方夫人的遗物啊,那陆姨娘的计划不是毁了吗!
因这计谋太损,会影响老爷的前途,甚至是整个于家的性命,所以陆姨娘迟迟未动手。
但这可是陆姨娘最大的底牌,要是毁了,她岂不是得不到好处,还要被迁怒。
陆姨娘如今可是府中的无冕主母,掌控上下,暗中权利之大,甚至比老爷还要根深蒂固,轻易得罪不得啊!
丫鬟小步疾走过去,慌忙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虞稚接过铁盆,伸手启唇:“火折子。”
“您这是要烧了夫人的遗物吗?不行啊小姐!”丫鬟先是大惊,遂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生前疼爱您至深,如珠似宝,如今就剩这么点儿念想了,您怎么忍得下心啊!夫人若在天有灵,也会悲痛欲绝,夜夜垂泪啊!”
殷殷切切的一番话落下,虞稚神情漠然,黑眸寸寸凝冰。
若方夫人真在天有灵,知道她女儿还留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