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王妃不怕,贱妾又怕什么?再者孟绾知道,太子一直觊觎王妃美色,夫君一去,他又怎肯放过王妃。若是旧事重提,王妃自是不肯,太子又岂会善罢甘休。贱妾留下来还可安生度日,王妃留下来,福祸难料。因此贱妾以为谁人都可以留,唯独王妃不可以。”
孟绾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倒是看的通透明白,一番话说出来,让身边的清荷红菱都红了眼眶。
“就让贱妾留下来跟王妃做个伴吧,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灼儿轻叹,孟绾的话让她疲惫冰冷的心有了丝丝暖意。
“陪我去趟碧桐苑吧。”那里还有一个被冷禁的可怜女子
来到碧桐苑,开门的是跟随燕姬从燕国来的另一个贴身丫头秋葵。秋葵看见她们惊讶的样子,说明她并不知道府里的变故。这里除了隔几天有人来送一次物品,是不许人靠近的,碧桐苑的人也不许出去,外面的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本来需要的物品早就该送来了,以前也有拖个几日才送来的,可从没有拖这么久过。燕姬夫人这些日子又添了病症,日夜咳嗽不止,秋葵正想着该怎样传话出去,为自家公主请个大夫。
看到灼儿一行人,秋葵慌忙过来行礼,迎着人往里走。灼儿看见苑里的光景心下一阵悲凉。院子里遍地是一块一块还未消融的残雪,窗户上的纸破了也没有补,风吹过破洞,呼啦啦响的极其焦躁,曾静是明王府最华美的院落,此时到处显得破败而凄凉,犹如此时明王府众人的心情。
碧桐苑本有几个洒扫仆从,现在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在哪里躲懒,还是早就得了消息,领了银两回家去了。
“公主近日可好。”孟绾边走边问秋葵。这一问把秋葵的眼泪问了出来,她哭着说:“公主很是不好,小产之后失了调养,这几日又添了病,整日整夜的咳嗽,这里十来天没个人来,药也没有,医也没有,身体竟是一日不如一日。”秋葵很是怨念的瞟了走在中间的灼儿一眼,孟绾明白她心里是怨着王妃。
“你别急,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房间里虽燃着炭火却并不暖和,灼儿当年也是被冷落紫云轩,知道那些势力的奴才一般都会落井下石苛责她们。特别嘱咐不许克扣碧桐苑的用度。下人们偷懒推三阻四的拖延些时日,灼儿也是无可奈何。
燕姬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旧棉被。听见有人进来睁开了眼。等看清楚是灼儿等人,便重又闭上眼不理睬她们。秋葵搬了只凳子在床前请王妃坐了,又忙着去找水找茶。
灼儿打量燕姬,面色苍白乌发散乱,曾经饱满的两颊深深陷了下去,皮肤失去了以往的水润光洁,就像即将枯败的玫瑰花瓣,曾经是那样浓艳热烈的燕国公主,如今孤零零的躺在这里气息恹恹,她那样骄傲的性格和要强的心气怕是没有当初自己那样坦然淡薄的心境面对被冷落的寂寞,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是致命的。
灼儿没想到燕姬竟然病成这样,还以为来告诉她自由了,她会欢天喜地的立刻回燕国去。可是现在她的身体状况是不宜远行的,因此她吩咐一个小丫头去请郎中,然后说:“我这次来本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回燕国的,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是先找大夫给你瞧病吧。”
燕姬听了这话一下子将眼睛睁开,挣扎着抬起身子,秋葵急忙奔过来扶起她帮她垫了一个靠枕,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燕姬冷笑几声嘶哑着声说:“他终于要休弃我吗?哈,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你去叫他来,我要听他亲自说出这样的话。”
燕姬的反应灼儿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当初自己受冷落的时候,心灰意冷盼望着就是能回故国去。看来燕姬是对季常一片痴心不死。
“你想走想留都随你,总之你是自由了。”灼儿沉思片刻说道,她如今这样的状况比较适合留下养病,反正就算明王不在了,朝廷还是会厚待她们的。灼儿很疲惫,她本就跟燕姬没什么话好说,说完自己的意思准备起身离去。
“我为什么要留下,我可是大燕国的公主,他这样待我,我留下做什么?”燕姬忽然又激动的大声说。
灼儿脚步不停继续向门口走去,却听燕姬尖刻的说从身后传来:“你来我这里,是想看我落魄的样子吗?今日的我也不过是明天的你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灼儿回身望见燕姬正扶了胸口很是费力的喘着气,却是一丝往日的气势都不肯减。事到如今何苦要彼此折磨,于是又折回来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她气息平稳。
“我没心情管你是风光还是落魄,我只是来告诉你。皇上久病难医,眼看时日无多。宫中选定我们王爷替皇上渡此劫难,择定在二月初二举行法事。今天已经进宫去了。留下话来让大家各自散去。”
燕姬骇然呆住,这几天府里乱糟糟的都在传王爷的事,燕姬显然并没有听到这个消息,被惊得不知所措。
“荒唐!”燕姬一怒而起,起的急了,气息积滞,连连咳嗽不止,憋得满脸通红。秋葵忙过来扶住她,一边帮她捶背顺气:“公主,你这病不能动气,况且王妃在这里,什么事都有王妃呢?公主还是别操心了。”
燕姬一边咳一边骂她:“他若出了事,我还活着干什么?”
良久气息稍平:“是有人想要王爷的命吧。他就老老实实的去了?”
“圈套而已,王爷又怎会不知。可是不去又能如何?抗命不遵还不一样要死。”灼儿淡淡说道。
燕姬责怪的目光扫过灼儿面颊,冷笑道:“你倒很想得开,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王爷去送死?你不是很聪明吗,每次跟你争都是你赢,上次差点被皇上赐死都能化险为夷,为什么不想个办法救他。”燕姬悲愤的怒目望向灼儿,枯枝一样的手指将一块绢帕狠狠地绞着。
灼儿凄然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她何尝不想救他,只是他曾对她说,你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就好。就算她想要做什么,诺大的齐国灼儿能够求的恐怕就只有季康,偏偏季常就不允许,说如果去求季康他宁愿死。也不许去求太子,因为在皇后那里太子还没有那个分量,求也白求。灼儿也很疑惑,太子也就罢了,康王跟他关系一直很好,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求助季康。见灼儿并不死心的样子,许久季常才又说了句如果上天垂怜,或许会有一线生机。让灼儿隐约感到季常并没有束手待死,他会有一个大的行动,怕灼儿破坏了他的计划。虽然只是猜测,但是知道了他的打算灼儿的心莫名安定了。
况且现在要明王死的是皇后,皇后的心思更是难测。她筹谋已久眼看大功告成,在这关键时刻,皇后决不允许节外生枝,怕是谁的话也不会听。什么事也要等到替渡法事之后再说。灼儿也有预感,季常替渡之后,就算她不追随夫君而去,皇后也不会容她继续活着的。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季常是生是死,她都会追随他。因此才能够安心送季常离去。不过这些却不能说给燕姬听。
燕姬瞪目良久,见灼儿不语,伸手推开秋葵,像孟绾和红菱等人挥挥手:“你们都出去。”
清荷不放心的看向灼儿,站在灼儿身后不肯走。
“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燕姬看了她们一眼自嘲的笑了笑有一阵紧密的咳嗽。
灼儿向她点点头:“到外面等我。”清荷才随着红菱退了出来。
燕姬深呼一口气,慢慢靠回到被褥上去,双眼无神的望着帐顶,许久许久唇角浮起一丝悲凉的笑:“他竟然有今日,报应,这算是报应吧!千算万算居然算不过皇后。呵呵,难道他的权谋就只是在我们这些妇人之间。”燕姬很矛盾,对季常肯定是有怨恨的,但对他的怨恨远远没有达到看着他去死而无动于衷,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她瞥一眼任灼儿讥讽道:“你以为他对你好是真心实意的吗?还不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的替他背黑锅。他何曾有过真心爱护的人,只要有利于他的目的牺牲谁都无所谓,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虽然尖酸刻薄,却也是事实。灼儿听来却并不生气,她知道这次燕姬真是被伤透了心,竟然这样凉薄的话都肯说给她这个仇敌听。恐怕两个人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这样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讲话。
灼儿只是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我生在皇室,见惯了为了争夺皇权,同室操戈,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谓成王败寇便是。怎会不知道事到如今大局已定,王爷毕竟羽翼未丰,想要翻局已是不可能。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有些事也想让你知道,免得日后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呵呵,想不到现在我最想找个说话的人却是你。”
燕姬忽然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小腹上,一下一下慢慢的摸索,就好像在抚摸小孩的头,眼里是痴痴的爱意:“那次我的孩子没了,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她的眼里慢慢的湿润起来,最后一滴一滴的滴落,声音也哽住。
灼儿不打扰她,任由她忽悲忽喜,看着她将眼泪擦了擦:“你不会明白那种感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硬生生被剥离的痛。”
“对不起!”虽然不是她的错,可是灼儿却忍不住的向她道歉。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知道那次不是你推倒我的,王爷也知道。可是他却打了你。你就没问他为什么?”
“我问,他就会告诉我吗?”那件事季常一直没向灼儿解释,灼儿原也认为是燕姬作怪,她即没了孩子便不忍深究。今天燕姬提起,看似又不是那么简单。
“王爷没了孩子,他却并不难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们的王爷心可真大,恐怕这个小小明王府是容不下的。他本就是天上的雄鹰,水里的蛟龙。什么太子康王,蛇鼠之辈怎能与他相比。”燕姬原本犹如死鱼目班的眸光突然变的有了神采,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崇拜。她曾经是那样的深爱他。一个文弱书生,在战场上却是指挥若定,飒爽英姿与她平时所见的粗鲁武将相比别有一番儒雅大气。尘土飞扬,人仰马嘶的战场上,他是那样引人注目。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即使是做妾氏她也嫁了他。
灼儿不得不承认她对季常的了解胜过自己,她对季常的情谊亦胜过自己。她并不理会灼儿的态度,好像只把灼儿当成一个聆听者,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灼儿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被她选中。
“呵呵,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多女人,却单单是我怀了孕。”燕姬艰涩一笑,泪水又顺着眼角滚滚滴落。她擦也不擦,闭了闭眼,继续说道:“那天我是想把他灌醉后,让他留下来。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我很想念。但是那夜醉的不是他,是我。我虽然醉了可是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他,好歹也曾恩爱一年多哈,他的身体又怎会不了解。养尊处优的人,哪有那样健壮的体魄。呵呵,只那一次我居然怀孕了,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喘息语无伦次,颤抖的话语透着深秋凄凉的冷意。
“于是我明白,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但是我怀了孕,看见他是高兴的,便痴心的以为他是愿意的。哪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那时太子妃怀孕,太子在朝堂上的地位渐涨。他要总是没有子嗣的消息,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气,就会渐渐被太子压下来,所以出此下策,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只是被他利用了一下,还有那个被他杖杀的人,只是为了证明他也是可以延续子嗣,别人的意愿和性命他又何曾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