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之境里正高阳,青鸟绕檐,暖风轻拂。落雪半日不曾见无玉,里间寻了一遭不见,过来外间也不见。来得书房,亦无影。落雪往里瞧了一眼,来到桌前,晃然瞧见一封信,一张泛黄的信纸摊开。
略略见那信上写道:“……吾儿无玉,吾之重盼,定要护我神人一族万安千世。万年一祭,必得圣令,则我族灭于天劫。汝自降生,千年灵乱,一魂入人见不知所踪。已是乱兆。一年之后,神人之境与魔巫之境双双六月落雪,更是凶兆。几番占星观天,原是天魔星入世。更察得魔星转世为洛家四女,待其生大,祸乱两族,重至灭族。为保大体,命洛家自行清理门户。其母落氏不从,更将其女改名落雪。不得以赶尽杀绝。疑洛家不忍,藏匿其母女。汝若察得,千万不留。吾已为吾儿无玉做尽所能,望吾儿自勉自强,遵前祖遗愿,护神人一族千世万安……”
落雪看这纸上字语,草草扫过一眼,霎时面色苍白,脑中满片混乱。念起神人之主的无玉,又思起魔巫少主的子桑容月,水眸不禁凝起泪。偏过脸不敢再看那一封信,红影一动,运起轻功出了书房。
飞檐踏瓦,落雪离主殿愈远,终在一个小亭停下。呆呆坐下,抱着朱红的柱子。痴痴看着青石的地面,一张小脸没有半分生气神采。
未一会,亭子外来了一个白衣裳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长衫宽袖,像是外边国师的穿着,正是那一夜外出,落雪看得的桥上的男子。
男子眉眼难测,漠漠冷冷的。瞧落雪一眼,道:“敢问姑娘可是大佚的皇后娘娘?”
落雪看白衣男子一眼,点了头。白衣男子揖了一礼,道:“皇后娘娘不晓得我,我是这里的法师应梁。”说罢,将一块刻了“无”字的白玉给落雪。落雪接过,一看白玉上的“无”字,猛然一惊。她瞧了出来,这块玉原是她从小玩着的,后来亲手刻上无字,给了子桑无玉。
“皇后娘娘,这是旧人的旧物。那旧人如今尚在。”应梁道,说下这几句,揖过一礼走了。落雪盯着那块玉,心神晃晃,全然未察觉应梁的去处。
旧人如今尚在。落雪想起这一句,不禁红了眼眶子,凤眸凝起泪来,却不落下。思及在此神人之境,又握紧了玉,擦尽眸中泪。呆呆盯着青石路边槿花树瞧,一张倾城如画的脸沉沉静静的,没有一丝生气。
许久,落雪站了起来,沿着青石小道走去,呆呆怔怔的。不知要往哪里去,也不知在哪里停,只愣愣走过去。
正七月的天,骄阳如火,惹得树上的蝉知知不停。闷风拂来,绿叶子沙沙的响。
远边一个院子里,一个青衣裳的小童见落雪没了神魄的模样,着了一愣,喊了一声姑娘。落雪回过神,抬头一看,原是梅隐公子身旁常跟着的小童。
小童道:“天这样热,姑娘在外边走,小心着了热。”
落雪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小童道:“公子正在里边,姑娘可要进来瞧一瞧?天这样热,姑娘进来喝杯茶歇歇也是好的。”
落雪听了,点了头。小童便迎了落雪进去。来到屋子前,小童想进去通报一声,给落雪拦下了。梅隐喜静,这样喊了一声,他听了该不痛快。
小童瞧一眼落雪,咧嘴笑了。落雪瞧一眼里边,走了进去。梅隐正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得步子声,道:“不知是哪一个?”抬头看得落雪,轻轻笑了,道:“你来做什么?”
“来瞧你。”落雪在梅隐对面坐下,说道。梅隐倒了杯茶放落雪桌前,看落雪无一丝神采的小脸,道:“可是哪一个欺负了你?”
落雪听了,淡淡笑着摇了摇头,梅隐公子是厉害的,许多事偏看一眼便知晓了大半。梅隐道:“雪儿,你莫要不告诉我,我瞧得出来,你不悦意。”
“梅隐,你告诉我,”落雪看面前那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一双凤眸迷迷蒙蒙的,轻声说道:“无玉还是不是无玉了……”梅隐看落雪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墨眸一荡,道:“你肯听,我便讲给你听。”
落雪红了眼眶子,没有说话。梅隐懂了,落雪肯听,即便心死了也肯听完。道:“雪儿,浔越无玉不是子桑无玉,浔越无玉是神人之主,他从不是无玉。”
“原也不只是我看得清楚……”落雪轻声说道。梅隐听来心疼,看落雪,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出来。落雪抬头看梅隐,淡淡笑了,笑意浅然却暗含万分苦涩。
“我听着你出了大佚皇宫,想找你,找了你,你却又和叫无玉的在一块。”许久,梅隐说道。落雪笑了不说话,梅隐瞧着她,轻声道:“雪儿,我好好瞧你一回罢。”
“要瞧什么,还不是同以往是一样的。”落雪笑道。梅隐摇了摇头,道:“再分别,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得你了。”
落雪瞧梅隐,笑了笑,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再同我下盘棋罢。”梅隐道。落雪点了头。初时,他二人在棋盘上相夺相杀,下了许久也分不出胜负。
梅隐摆出白玉棋盘,二人落了子。梅隐知晓落雪的脾性,落雪也知梅隐下棋的手段,二人下了许久,也不见胜负收场。
“与你下棋,是最费脑子的。”落雪道。梅隐一笑,但不言语。斗了半个时辰,终成了残局。落雪水眸一敛,道:“梅隐,我该走了。”
梅隐一双眸子瞧着落雪,温笑道:“你走罢。”凉风入,外间绿叶沙沙响成片。落雪起身,红色的衣袂因风扬,青丝散,发香飘散。梅隐看落雪的侧脸,心间一窒,猛地站起,拉住落雪的袖子。
落雪回首看梅隐,笑了,道:“怎么了?”梅隐淡淡一笑,放开了手,道:“我来告诉你,我看着你走罢。”落雪听后点了头,说了声好,往外边走去。梅隐看她瘦弱的身影愈远,欲追去,眸子一敛,却作罢。
待无玉从外边回来,不见落雪。侍女们也不知晓落雪去了哪里。鹤枯问可要去找,无玉摇了摇头,他知晓落雪去了哪里。
“雪儿午膳吃了多少?”无玉问道。侍女道:“落雪姑娘没有吃多少,饭菜端下去几乎还是端上去的样子。”
无玉默了会,来得偏殿,在落雪的床坐下,预备着等落雪回来。奈想黄昏至,落雪还未回。主后殿里的侍女过来请无玉过主后殿里用膳,无玉瞧一眼还没人来的青石道,应了一声,随侍女去了主后殿。
无玉才走不久,落雪倒回来了,却是一幅怔怔呆呆的模样,似乎失了神魄。鹤枯瞧了不由一愣,道:“姑娘回来了,公子往主后那里去了。”
落雪瞧一眼无人的主殿,淡淡应了一声。鹤枯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在外边得了欺负?姑娘若是得了别人的欺负千万说出来,公子可不放过他们的。”
“没的。”落雪在秋千静静坐下,说道。从外边回来的白鸽扑棱着翅膀来到落雪身边,落雪笑了,道:“这鸽子哪里来的?”
“茉小主给公子的……”鹤枯闷闷说了一句。白鸽落在落雪手上,落雪笑道:“难怪了,那么有灵性。”鹤枯听了,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落雪道:“我估摸着他也回不来了,我且吃不下,饭就别摆了。”
“可是公子……”鹤枯方要说,落雪道:“你也别莫要理我了,吃饭去罢。”说罢,往偏殿去了。鹤枯看落雪一抹红影愈远,叹了声。也不知落雪是得了什么魔魇,这样怔怔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