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走后,梅隐呆坐良久。随行的小童来端茶水,却听梅隐道:“收了东西,走罢。”小童听了,吃了一惊,道:“公子,我们这便走了?”
梅隐一笑,道:“走罢,也没有什么好记挂的了。”
小童应一声,下去收拾东西。梅隐看桌上这一盘残局,轻轻笑了,略是苦涩。自始至终,不论刀山火海,落雪都肯跟着无玉。不管是浔越无玉,还是子桑无玉,哪一个都是无玉,她都肯舍命陪君子。或许,他从来都是她的无缘人。
窗外的残阳如血,淡黄的光晕碎碎落下来,归鸟轻鸣。梅隐拿出袖中的梅花扇,打开扇,扇面上绘下的梅花殷红刺目,牵唇一笑,又合上了梅花扇,将梅花扇放在了桌上。
小童懵懂地问道:“公子不要扇子了吗?”梅隐摇了摇头,笑道:“她会要的。”说罢转身往外走,小童瞧一眼梅花扇,跟了梅隐去。
无玉去了主后殿里,恰是莫茉也在。因多说了些话,二人陪主后用了膳。用罢膳,夜渐深了,主后便让无玉送莫茉回去。
出了殿,月光若水,清风自来,花香沁入。莫茉看青石道旁的银杏树,一树银杏叶,风拂过,沙沙而响。蓦地想起那时旧年,尚不懂事,瞧着银杏叶好看,摘了几片,欲给无玉。无玉瞧了,只笑了笑,但不接下。莫茉那时不知,竟赌着气把银杏叶子撕了。待大一些,静静想来,总有些酸苦。
莫茉抬头看无玉如画的侧脸,轻轻笑了,道:“玉哥哥可还记得十年前,我给了玉哥哥什么?”无玉一笑,道:“那样久远,竟不记得了。”莫茉笑着摇了摇头,道:“玉哥哥不记得便罢了。这会子,玉哥哥还是像以往一样送我回罢。”
无玉点了头。以往夜深,都是无玉送莫茉回,莫茉总是很听话地跟在他身边。
行了些路,再过一座小桥,就是莫茉的院子了。站在桥中央,莫茉猛地停下,问无玉:“玉哥哥真的要娶落雪姑娘?”无玉笑道:“雪儿若喜欢,也是好的。”说话间步子未停。
“玉哥哥,那我……回来还有什么意思……”莫茉轻轻说着,声音愈小,小得连自己都要听不得。看无玉修长的身影愈发远了,眼泪落得更凶。无玉从来是不会骗人的。猛然间脑袋发昏,失了气力,往河里坠下去。
河上传来一声响,无玉回首看河里若隐若现的红影,墨眸一敛,无奈一叹,纵身跃下河去,将愈渐下沉的莫茉抱到怀里。出了水面,落在岸上。莫茉靠在无玉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口中不住轻声喃道:“玉哥哥……玉哥哥……”
看莫茉苍白的小脸,再听似有若无的轻喃,无玉修眉轻皱,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如海如雾,幽深得不容人窥探。运起内力,逼干湿却的衣裳,抱着莫茉往院子去。
二人回到院子,侍者看得无玉怀里昏晕的莫茉生生吃了一惊。无玉道:“唤北堂过来罢。”侍者应一声,赶忙跑出去请北堂。
来到里边,无玉将莫茉轻轻放在床上,侍女左右忙着给莫茉盖上被子。无玉想走,手却给莫茉紧紧攥住。无玉看莫茉眉头紧皱的小脸,温笑说道:“玉哥哥会陪着茉妹妹的。”说着,将莫茉的手轻轻拿下,在一旁的矮榻坐下。
院子里的侍者欲往主后殿传消息,给无玉喊住了:“夜深,只在院子里,不许声张。”侍者便停了下来,应一声,退了下。
不一会,北堂来了,行下一礼。无玉道:“你去瞧瞧茉妹妹罢。”北堂应了一声,来到床边。丫鬟拿出莫茉的手,在腕上覆了一方帕子。
北堂瞧过脉,瞧一眼无玉,道:“公子,茉小主身子本是好的。只是自几年前出了境,境外的气候到底没有境里养人,劳碌奔波,又添思忧心患,身子愈是弱了,难得治。”
“难治便难治罢,你且写了方子,着人煎药去。”无玉道。北堂应一声,写下方子。丫鬟便拿了方子煎药去了。待煎好了药,丫鬟喂莫茉吃下了。无玉在榻上坐着,也未离去。
眼瞧着夜过了半,北堂上前说道:“公子,茉小主喝下药明日自可醒来。公子不必再担忧,回去歇息罢。”
“以往茉妹妹着病,母后事忙,统共只有无玉一个,也是这样守一些时候。这会子不急,你往殿里说一声,叫雪儿早些歇下。”无玉道。北堂点了头,退了下去。
未一会,北堂去了主殿,鹤枯还在外边守着,见他来,忙拉了过来问无玉在哪。
“茉小主病了,公子在茉小主院子里呢。”北堂道。鹤枯撇了撇嘴,无玉定然是要在那守着。
“落雪姑娘呢?”北堂问。鹤枯道:“姑娘今一日鬼怪得很,沉沉静静的。回来饭也不吃就睡下了,要给公子知道,还不知要怎样心疼呢。”
“早些睡罢,明一个起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北堂道。鹤枯恹恹应一声,走了。
月落窗,印蒙影。偏殿之中的侍女熄灭了烛火退下,冷风蹿入,拂得紫帘微荡。落雪呆呆坐在床上,一双莹润水眸愣愣看着窗外的月,手里攥着那一块刻着无字的玉。
流萤过,和蛙鸣。红烛尽,灯花落。许久,落雪长睫微颤,看手里那块玉上刻的无字,十指已凉透。
天亮之时,无玉离了莫茉的院子。回到主殿,看得秋千上坐着的落雪,落雪呆呆愣愣的,不知在发什么痴。无玉过去,落雪听得声,回了神,抬头瞧他一眼,轻轻笑了,道:“你去哪了?”
“去茉妹妹那了。”无玉轻抚落雪脸颊,笑道。落雪道:“她怎么了?”无玉道:“病倒了。”落雪道:“你若得了闲,多看她一些罢。”
无玉应了一声,看落雪无丝神采的小脸,把落雪抱进怀里,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往后我少去茉妹妹罢。”落雪淡淡一笑,道:“你想了什么?”又仰起小脸看他,道:“一夜的,兴许没睡,快睡去罢。”
“你来陪我。”无玉笑道。落雪点了头,无玉便牵了落雪的手,一同进了寝殿。来到里间,落雪一面解无玉的外衫,一面说道:“你的身子不比别人,自然宝贵些。往后多保重些身子,别落下什么病症。”
无玉握住落雪的手,温笑道:“我知晓的。”落雪低了头,笑了笑。无玉躺了下,落雪仔细给他盖了薄被,道:“睡罢,我守着你。”
无玉看落雪,牵唇一笑,这会子,倒轮到她守着他了,想来都是稀奇。
“睡罢。”落雪道。无玉笑了,闭上了眼睛。鹤枯正找着无玉,探头进来瞧瞧,正看无玉睡下了,落雪在床边守着。落雪瞧一眼鹤枯,摇了摇头。鹤枯咧嘴笑了,走了。
落雪看无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轻轻笑了。笑意又渐渐退去,一双水眸静静沉沉的,没有一分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