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尽,落雪跃上屋檐,坐在青瓦檐上看残阳,轻轻笑了。淡黄光影间,墨影一闪,一身墨衣裳的无玉来到落雪身旁,看她一张小脸,牵唇一笑,道:“子桑无玉是怎么看上你个傻家伙的?”
落雪抬头看他,他墨色的衣袂随风拂到她的脸上,轻轻柔柔的。道:“你怎么就知道他看上了我?他那一个傻家伙,比哪个都心狠的。”
“若我跟你说,子桑无玉念着你,你可相信?”无玉轻声道。落雪听了,猛一怔愣,而后一笑,道:“好家伙,饶了我罢,我经不起,别来诓我了。”
无玉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静静瞧着落雪,道:“我未诓你,孟浪女,我不敢诓你。”落雪笑了,笑容如孩童般纯澈,干净得烟尘不染,默了许久,道:“你想知道?”
无玉但笑不语。落雪抓住拂在脸上的墨色衣袂,轻轻笑道:“我告诉你啊,他就是瞎了的那一个。”无玉道:“他是瞎的那一个,怎么不说,你也是瞎的那一个。”
“我,是更瞎的那一个……”落雪轻喃着,抬头看无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他眉间朱砂在昏时光影中更是亮眼,殷红刺目。
“你别瞧着我,我可不想再瞎一回。”无玉笑道。落雪摇了头,道:“我哪里有本事让无玉公子再瞎一回。”
“你不是想看那离水阁选花魁?”无玉说着向落雪伸出手,落雪看他修长的手,将自己纤细的手放在他手里。
无玉的手很暖,而落雪的手一贯的冰冷。无玉握住落雪的手,将她牵起来,她看他夕阳里的脸,他如往常一般浅笑着,笑颜温雅,墨眸里却无半分烟火情谊。看着看着,不由呆了,脚步不稳,跌在他的怀里。
“傻傻呆呆的,总不小心些,叫人怎么放心?”无玉看怀里的落雪,笑道。落雪低了脑袋,站正了身子,碎碎念道:“才不要你来不放心。”无玉道:“那你要哪个来不放心?”
落雪看无玉那双无情的墨眸,凤眸一荡,偏开了脸,道:“我要哪个,告诉你做什么,你还给我找来不成?”无玉笑了,道:“你倒跟我使起小性子,我哪里就得罪了你?”
“我才不同你说呢,走了。”说罢,红影一闪,往护城河那边去。无玉看那一抹红影愈远,笑脸猛然间褪下,冷了神色。不一会,墨影一闪,跟在了那一抹红影后边。
日影隐,淡月刚上。落雪在护城河一边的杨柳岸落脚时,河岸临水那边已经搭了个大台子,河上泊了许多只大船,挤挤挨挨的。无玉在落雪身旁落下,落雪侧过脸看他,红唇轻轻牵起,笑容灿然。
“你猜猜,他们该怎么选?”落雪道。无玉浅笑道:“他们要怎么选,是他们的事,我怎么知道。”落雪在岸边的石凳坐下,凉风拂面,将她青丝吹乱。无玉看她发间别的海棠簪子,正是那日他给她戴上的簪子。不想她还戴着。
无玉伸出手,将落雪鬓间乱发别至耳后。温暖的指间划过脸颊,落雪看抬头看无玉,道:“无玉,你做什么?”无玉道:“你头发乱了,叫我看了难受。”落雪笑了,道:“难为你看了难受了。”
将落雪发丝别好,无玉收回了手。她抬头看他,扇了扇长睫。她从没有告诉他,他和子桑无玉生得一模一样,只是子桑无玉没有眉间那颗殷红的朱砂。她更知晓子桑无玉是他,他,却不是子桑无玉。
“公子。”河上一呼,一艘大船划过来,鹤枯站在船头,朝无玉这边招手。船缓缓靠过来停下。无玉上了船,回首见落雪呆呆瞧着自己,又走下去拉她。她看他侧脸,轻轻笑了。上了船,他便放开了她的手。她呆呆站了会,来到船栏前。
大台子那边敲起了锣鼓,花衣裳的老鸨走上台子,大笑着言语。隔着远,落雪听不真切。也无心理会那一边说着什么,撑着半边脸,愣愣发着痴。
“……想看你初相见,心甜意甜。想着你乍别时,山前水前。我怎负转眼负盟言?我怎敢忘却些儿灯边酒边?只愁你形单影单。又愁你衾寒枕寒。哭得我哽咽喉干,一似西风泣断猿……”台子上一个红衣裳的女子唱着《玉簪记》的词,落雪听着一句一句,红了眼眶子。这一段,她曾与子桑无玉在戏楼子听过。那时她听不得如此悲戚的唱词,捂了耳朵。子桑无玉把她的手拿下来,让她细细听着。她不愿,发起性子来,跑出了戏楼子。
三年之前,南山老人整日里唠叨着让落雪好生找个良人家嫁了,落雪听不得,恹恹下山,预备着找个压寨相公回来。初下南山,落雪来得南山镇的一个荷花池。那时正是六月的天,池子里的荷花开得艳盛。落雪站在池子边,看荷花深处的小亭里俊美无俦的白衣公子,他眉目如画,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柔光满片,一笑温润无双。
蓦地一抬头,子桑无玉瞧见了落雪,轻轻笑了。他拿着油纸伞走过来,将油纸伞给落雪,温笑道:“姑娘早些回罢,六月的雨可是说下就下了。”
落雪不愿再找了,使了阴的把子桑无玉留在南山。二人相约,比武一场,落雪若输了,子桑无玉下南山,若是赢了,子桑无玉来当南山的家。温厚良善的子桑无玉怎么也狠下心打落雪,处处让着,只怕伤了落雪半点。落雪虽在南山老人门下学了有些拳脚,但终斗不过子桑无玉。只好洒泼耍赖。子桑无玉狠下心,转身便走了。天边劈了一道大雷,雷声轰轰烈烈响得震耳朵。雨珠子砸下来,落雪呆呆站着,淋着雨,看子桑无玉越走越远,眼眶子红红的。脸上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些是泪。子桑无玉,无情得连回头瞧一眼都不愿。
曾在大佚的摄政王府,桃花树下,落雪拿剑逼着子桑无玉娶她,他一双墨眸如寻常一样静静瞧着她,温声道:“雪儿,乖,别闹了。”她听了,一下子把剑丢开了,靠着桃花树坐下,眼泪一颗一颗不要命似的砸下来。他擦着她脸上的泪痕,说:“别的,无玉都可应雪儿,只是,这一件,无玉应不下……”
落雪碎碎想着这一些,呆呆瞧着月下波光粼粼的河面,眼眶子红红的,就是落不下泪来。台子上唱《玉簪记》的人已走了,台子一时冷冷清清的。无玉远远看着落雪,她的身子瘦瘦弱弱的,好似风一来,就能把她吹倒。
“公子,汉王来了。”鹤枯看锦衣公子飞身而来,道。无玉瞧一眼即墨,牵唇一笑,转身进了舱里。鹤枯瞧一眼落雪,欲喊住无玉,还是没有开口,跟着进舱里去了。
即墨落在落雪身旁,看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轻轻笑道:“落雪姑娘……”落雪听了即墨的声音,回转了神。红唇牵起抹冷笑。无玉公子……果真是狠!抬头看即墨一眼,绝美的脸上一抹笑夺人心魂,道:“汉王怎来了这么个地方?”即墨瞧着落雪,历来是雷厉风行的汉王,此时没由来呆了脑袋,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道:“即墨……来寻落雪姑娘……”
“傻家伙,我要你寻什么?”落雪看面前不知所措的即墨,不由好笑。世人所道的汉王行事迅速狠辣,斩草除根不留一丝后患。怎么落雪看的,只是个傻傻呆呆的傻家伙?即墨盯着落雪的脸,半天才说出一句:“即墨……愿娶落雪姑娘……”
落雪听后,笑了一声,道:“哪里有你这样胡乱来说的?就算是村里说媒的也没有这样傻呆呆的。”即墨道:“那,我请了媒人,明日去右相府求亲可好?”
“你可晓得我是个什么人?”落雪笑问道。即墨摇了摇头,道:“我虽不晓得,见姑娘心喜,便愿倾心待。”落雪看即墨神情认真,牵唇一笑,道:“汉王爷,你不知,我亦见公子心喜,便愿倾心待。可他……可他从不肯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