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日照例给太后送去抄写好的佛经,李嬷嬷迎了出来,脸上依旧温和顺遂,但说出的话却让我极不是滋味。
“娘娘来了,太后早起犯困,正在歇觉呢,娘娘把经书留下便可。”
我道了声是,便把抄写好的经书递给了李嬷嬷。
李嬷嬷看我一眼还是说道:“太后吩咐以后抄多少佛经都是娘娘对菩萨的诚心,娘娘自己留着也好,自去供在佛前也好,不必巴巴地送来了。”
夏末的阳光还带着暑意,碎金子一般打在李嬷嬷的脸上,使她少了几分老态,多了几分端庄祥和,脸上的皱纹纹路都纤毫毕现,无所遁形,但隐隐透着看清世事的沧桑与淡定。
我心中一阵忐忑,不知太后是何意,陪着笑说道:“可是我抄写得哪里不好了,惹得太后不满了。”
李嬷嬷望着我依旧笑得温顺和蔼:“太后说了,娘娘有这份礼佛的心就是好的,不在乎那几张纸,只要一心向佛,一心向善,太后都是喜闻乐见的。”
我只得讷讷地收回了抄好的经文,谢过李嬷嬷便离开了。
初秋的时节,寒风略带萧瑟,满园桂花飘香,香气馥郁,直沁入肺腑,桂花星星点点如羞涩的少女,绰约立在枝头,娇波流慧,羞晕彩霞,微垂螓首,浅笑盈盈,很是娇羞动人,别有一番滋味,令人观之可亲。细细小小的花朵掩映在枝叶间,羞涩可爱。
我想起许久未见张思乔了,便有意去寻她说会子话,但还未及准备好出门,平儿进来回话说王选侍来了。我心下有些诧异,她素来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也不怎么与人来往。
我虽然心中微疑,但还是迎上前笑着说:“什么大风倒把妹妹刮来了,真是稀客呀。”
王圆佩羞涩一笑,想要上前拉我的手,但又不好意思的缩了回去:“圆佩早就想着来姐姐处走动走动,但姐姐贵人事忙,一直不得机会,今日想到了,可也顾不得那么多,巴巴的就赶来了,没碍着姐姐的事吧。”
我上前握着她的手腕便搡着她坐下,平儿端上来两碗茶水,我递一碗给她:“我喜食果汁饮水,因而也没备下什么好茶,唯有这西湖龙井还是不错了,你且尝尝看,是否还算甘冽清甜,若吃得好,便拿上一些回去。”
王圆佩脸上一红就要欠身起来,我按住她的肩:“既然来了我这,就不拘那些虚礼了,安安心心的吃茶就好。”
平儿又端上了一些时新的瓜果,柑橘、石榴、枣子之类,刚在水中清洗过,水果上还残留着水汽,凝结成水珠滑落,望着清甜的水果,嘴中也不由得干燥了起来。
饮过了茶水,王圆佩取一个柑橘,撕开果皮,掰下一瓣橘肉放入口中细细地嚼着,举手投足间的灵动可爱似是一只欢脱的兔子,眼角眉梢尽是柔婉。平儿为我剥开了一瓣石榴,石榴籽鲜红欲滴,恰如一颗颗光芒摧残的红宝石,镶嵌在果囊中只待人采撷,我捻下一颗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霎时汁水在口中绽开,唇齿生香。
王圆佩眼珠一转看见了平儿拿出的淡粉色君子兰挑花披风,眼波微动间说道:“姐姐可是要出门,是不是圆佩来的不巧了?”
我看了平儿一眼,平儿乖觉得收起了披风。
我拾起一颗枣子放入嘴中,有些含糊地说道:“原是备了披风要去寻张婉仪,现下你来了可也倒好,咱俩可没好好说过话,这机会正好话话家常。”
王圆佩却没有接我的话,只是凝神思索了一会。我见她没有说话也不在意,重又剥起了石榴籽,一颗一颗缓缓的放入嘴中,慢慢品咂着鲜甜的滋味,感受着汁水的爆浆,有着奇异的满足感。
半晌后,王圆佩似是才回过神,“咯”地轻笑出声,抬起手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原本纯洁如幼鹿的明澈大眼此刻笼上了一层薄雾,似烟如雾让人看不分明,却又瞬间消散,闪耀起了奇异的光彩。
“妹妹觉得看似最与世无争的人未必就是最与世无争的人,恰恰只是层表象,有的人看似磊落光明,实则不然,可能最是工于心计、偷奸耍滑的人,反而不为人所知,人人都以为他是最坦荡的人。有的人看似处事最是公正严明,其实也不然,天晓得他在背后做了多少龌龊事。”王圆佩真诚地看着我说道。
我把剥好的一小碗石榴籽推倒王圆佩面前:“以妹妹之意看来,岂不要走进了死胡同,钻上了牛角尖,所有的表象都不可信,那还要怎么去分辨人呢。”
她手抚在碗沿,也不拾起吃,只是把玩着掐丝珐琅碗:“妹妹相信有句话总是不错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姐姐还是要擦亮眼睛当心身边人,毕竟姐姐深受皇上疼爱,宠冠六宫,必然身处后宫的是非漩涡之中,举步维艰。周遭的有心人也不少,只为能攀附姐姐之力,行利己之事。”
我见她话里话外句句直指张思乔,虽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在好意提醒,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满:“那妹妹呢,妹妹如此接近我又是为了求什么呢?”
她捡起一颗石榴籽:“姐姐你看这颗石榴籽多饱满剔透。”我刚要附和,却见她指尖用力已经捻碎了那颗石榴籽,指尖尽是殷红的汁水:“盛极而衰,看到过于饱满美好的事物便想要摧残,这便是人隐藏在内心之中的劣根性吧,姐姐不觉得自己已经招致太多恶意的注视了吗,树大招风,姐姐不可不防啊。”
我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分辨出她的目的,但却极是困难,但此刻的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谨小慎微与克制,像极了一只翎尾华贵的孔雀,向我展示着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如此的张扬和恣意,以至于我的目光都不能长时间在她脸上停留。我不敢与她对视,怕她说出我心中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