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夫修蛇已斩,而不知后有其类耳。”
——《与妖书》
大靖二十一年五月,距盛琮结亲仅不过两日。
午时已到,沈长空便手持着擎苍剑,只身一人往天下居而去。昨日他这心里真真是百转千回,思来想去都没个头绪,而后转念一想,京都城中,天子脚下,就算是有人想作妖也作不出什么来,更何况他还是圣上钦定的大理寺卿,无论如何都没在怕的。
五月榴花天晴明,江上远闻渔家引。沈长空也不过就走了几条街道,后背已出了薄薄一层汗。他本身不是个能耐得了暑热的人,一想到昨日的事,心里又多了几分烦躁。
他正这么出神地想着时,倏然觉得腰间的钱袋被人轻轻一扯,许是热得很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直至前边一戴着斗笠的少年匆匆从他身旁溜过,他才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
一出门就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偷了钱袋,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这大理寺卿的脸往哪搁?
沈长空转身往前追去,拐了个街巷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公子,这可是你的钱袋?”
那少年一袭青衫,身量颀长,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但自有一股仙风道气,倒也不似是平常人家出来的。
沈长空认出这是方才那匆匆擦肩而过的少年郎,心知他是帮自己追贼去了,连忙接过钱袋拱手道谢:“多谢小郎君了。”
少年大大咧咧一摆手,全然不似方才那副仙风尽然的样子:“莫要客气。”他顿了顿,开口问道,“公子,您可知颐仁东街怎么走?我方到京都不久,不认得路。”
沈长空心下一惊,颐仁东街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之处,这小郎君不知是要去哪户人家,思及此处,他便指着自己身后笑道:“你出了这条街后能看见个名为‘天下居’的酒楼,再往东走两条街便到了。”话罢,他笑道,“小郎君如若不嫌弃,便和我同路走罢。”
那少年将斗笠往上移了移,露出一双明澈好似清水的黑眸,惊喜道:“您也要去颐仁东街?”
沈长空摇摇头:“我是往天下居去,同小郎君顺路。”
“既如此我便跟着你走了。”少年笑嘻嘻地掂了掂背在身后的行装,“快别叫我小郎君了,还是直接叫我名儿罢,我唤作‘景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好名儿。”沈长空赞许道,“我姓沈,名长空。”
景行点点头,抱拳行了一礼:“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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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瑶放下车帘,有气无力地坐回位子上,不放心地看了眼一旁怡然自得的将晚:“这……能行么?”
将晚挑挑眉,安之若素地往后一靠,慢悠悠地道:“怎么不行?不都说人多力量大嘛。而且今日带你见的那几位,可比我厉害得多。”
盛瑶闻言,不由追问道:“原来不止你一个除妖师啊?”
将晚长叹一息:“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除妖师,不过比我厉害就对了。”话罢,她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但现今要说最厉害的,还得是我师叔。”
盛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惜那么厉害的我是见不到了。”她作势推了推将晚的肩膀,笑眯眯地道,“你好好练,往后我逢人就夸你。”
将晚被她这么一推,不当心碰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轻点轻点,疼!”
盛瑶闻言忙轻轻挽起她的长袖,一时间愣在原地:“这这这……”
将晚哑然一笑:“不碍事,过不了几日就能好。”
盛瑶没见过这么触目惊心的伤疤,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听她这么一说才止住了泪水,脸色苍白道:“做你们这一行是不是三天两头都会受伤啊?”
将晚闻言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和云峰二人逍遥自在快活悠闲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正色道:“嗯,确实。”
盛瑶心软,一听就更是舍不得了:“你要不……以后别做这些了。”
“那不成。”将晚正儿八经地开始编故事,“不然没饭吃。”
盛瑶略有些心疼地往将晚那儿移了移:“那你上我家来,我求我爹收留你。”
将晚正欲拒绝,马车已稳稳当当停在了天下居楼前,车夫在外头扬声叫道:“小姐,天下居到了。”
将晚率先跳下马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扶着盛瑶下了车,还未转身便听得身后一个清稚男声传来:“师姐?!”
将晚一愣,回头望去,便看见她师弟景行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身边站着个相貌端正气宇不凡的公子。
“师弟?!你怎的来了?”将晚又惊又喜地走上前,迫不及待地开口,“对了,见着我师父了没有?”
景行点头,粲然一笑:“见到了!不过云峰师叔被我师父派去江州了,说是有什么事儿,我也不大懂。”而后他便侧头对身边的男子笑道,“沈兄,这是我师姐,我此行就是来找她的。”
将晚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便也侧头同身边的盛瑶介绍:“这是我师弟。”
话罢,盛瑶朝那男子一作揖:“长空哥。”
“盛琮今日好些了么?”沈长空微微一点头,问道。
“好些了。”盛瑶脸颊一热,“多谢长空哥挂念。”
将晚细细打量了沈长空一番,心知这便是秦子山诓来的人,忙招呼他们一齐进了天下居:“阿行,你也进来罢。”
沈长空此时略有些狐疑,正欲开口问些什么时,天下居里迎面走来一位手持折扇的紫衫公子,只见他满意地看了眼这一行人,摇着扇子好不潇洒:“沈寺卿,久仰。”
正是:
当时年少春衫薄,行至清雾暮云朝。
风光殊绝本桀骜,不过笑入秋风遥。